第163章
辽东和西域诸国一起行动了。如今的大齐两面临敌,而主心骨却倒下了。
唐笙有些不敢将这奏报呈上了秦玅观若是见了,该咯血了。
可不告知她,如今的大齐又有谁能做出准确的决断?
愤懑又涌了上来,唐笙气急攻心,俯身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唐大人?传令官替她顺气,守在檐下的宫娥纷纷侧首。
她没工夫难受,被扶着直起身时,脑海里已开始擘画大齐的疆域图,思忖是否有能应对的法子。
辽东准备最为充分,阻挡个月余不成问题。倒是蕃西虽然幅员辽阔,但实际物产不丰,养不起太多人,因而驻扎的营兵本就不多。
细算起来,如今有六十万大军张着嘴巴,等着从国库掏银子了。
难,处处都难。
唐笙侧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往殿内去。
唐大人!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欢喜的声音,激得她顿住了脚步。
唐笙回眸,心颤了下。
唐大人!执一道长来了!眼下正在内禁宫外!
她的面上还带着痛苦咳嗽后余下的红晕,听得宫娥的话,眸光微亮。
快请!
速速请她到宣室殿来!
第139章
送走唐笙后, 执一收到了一封信。
因走得不是官驿,这封信兜兜转转,在路上迟滞了一旬才落到收信人手中。
秋雨连绵, 山道难行,传信人一路上山, 鞋上沾满了泥巴, 虽着蓑,但淡褐色的短衣衣摆已被打湿成深棕色。
来者掏出一封湿了一角且皱得不成样子的信件,双手捧给执一。
瞧清信封落款的亲启二字,执一便猜到了来信人是谁。
在辽东治疫的那些日子,有关于具体隔疫举措的文书, 过她手的实在太多了。
她有着过目不忘的记性,沈长卿的字,她怎么会忘记呢。
执一拆开信,瞧清了清俊的字迹。
沈长卿在信中问了她一卦。
眼前忽然浮现了沈长卿赴辽东前一日同她对坐湖心亭时说过的话。
我们这些俗人,倒也想寄情山水, 可是身上系这宗族门楣。有些事,不去做, 便会万劫不复。
临行前, 还请道长为我测上一卦。此去,是凶是吉。
沈长卿书信上的卦象,分明是大凶的迹象。
执一握着书信的手垂了下去。
随唐笙上山的女卫中,仍有一人留在此处, 等待她回心转意。
执一轻拨掌心的经罗仪,视线却落在蒙着烟雨的山林中。
半晌, 她取出了药箱,斜背起葫芦, 缓步走出简朴的亭子。
得知她来意的宫里人奉上了缂丝织成的法衣,恳请她换上这般的待遇,过去只有国师才能享有。
执一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多给,不坐宫中车马,兀自行在山间。
车架与宫人跟在她身后,执一只身撑伞,行在泥泞的土道边,和他们似在两个世界。
寻常人雨天走这样的道路定会身沾泥点,可执一竟连鞋面都未染上泥尘。
同她隔着百米的车马碾过泥水,激得宫人不住地退让。
执一瞥见泥水中映出的自己,收起了经罗盘。
她本不想下山。
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帝王将相更迭交替,乃是常情。
可,她亲眼目睹了逼近朝元观的宫变,知晓了太多内情。
沈长卿的信暗示了沈家的变局,如此她所说的为宗族门楣所迫怕是已成定局。
邦国来朝,皇帝病笃,已知大齐内乱不断,辽东危局,定有瓦格策应。
如今的大齐似乎已成案板上的鱼肉,待人分割。
乱象丛生下,唯有秦玅观方能破局。
若是这般,执一愿意逆天而行,为之尝试。
*
唐笙顾不得脚下的水凼,奔走间踩出连片的水花。
她冒雨亲迎执一,激动得热泪盈眶。
病榻上的秦玅观倦了,阖眸养神时忽然听得外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病痛放缓了她的思绪和活动,再睁眼时唐笙的身影已落了下来。
陛下,执一道长来给您医病了。欣喜冲淡了唐笙语调中的沙哑,她温声道,执一道长来给您把脉。
秦玅观睁眼之际,冰凉的指尖落了下来,触感同唐笙往日的怜惜和珍视不同,力道要大上许多。
执一一不跪拜,二不坐榻,只微躬着身,诊完脉便退远了。
唐笙随她走出寝殿,面上的喜悦褪去了,添了几分担忧。
撑不过一旬了。执一望着她道。
我知。唐笙眸色依旧坚定,眼底那抹光点扩散下来,但我觉得,还有法子能救回她。
光点晕染开来,燃出了希望的火光。
执一同她视线交汇,恍然间,觉得自己正和一个疯子对望。
这可真是要逆天而行了。她淡淡说话,眼角却微微上扬。
唐笙并不愿浪费工夫同她探讨何为天道,她找出了脉案,讲解起近来试过的法子和用过的药。
她可是用丹。执一翻过脉案,有了初步了解。
皇帝这脉案同她过诊过的同门有相似之处,从前修习时,她曾亲眼见过迷信丹药之术的炼得走火入魔,最后服用自己炼出的东西毒发身亡的。因而执一从不用术士和方士那套为人医病,总觉得其中有些会带来弊处的地方。
是安神汤的缘故。唐笙组织措辞,尽量用简短的语句讲清状况,安神汤中有药同她相克,上月,陛下的汤药被人动了手脚,添了许多。
执一翻起药案,抬眸道:铅白霜?
唐笙颔首:过去陛下用的许多汤药中也含有此物,本来已经断绝,可我一走,太医院的那些人便迫不及待地换回了老一套。
照理说,唐笙卸任前曾留有叮嘱,且医病成效不错的情况下,继任医官并不会拿自个的脑袋作保,冒死更换。可偏生那三人就仗着唐笙资历浅和妄想讨好太后,换作了从前的药方。
回忆到这里,唐笙恨不得扇自己个耳光她应当告知秦玅观亲下御令,不容许更改方子的。可她总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经验实在浅薄,期盼着能有更好的药方来为秦玅观治疗,这才给了这些人可乘之机。
若非秦玅观发觉得早,再拖得久一些,这病便要带走她了。
换做寻常人,停药几日后病痛便会有所缓解,秦玅观体弱,加之又有外力刺激,这才诸病交加,将她逼到了绝路。
你如今用的方子太温和了。执一阖上药案,顺着唐笙的话细思后才道,如今的情形,必然要将这铅白霜化解了。
若是用药太刚猛,她这副躯体如何撑得住?唐笙有些焦急,我也想用刚烈之方,可她
她偏首,强压心底的酸楚。
秦玅观喉间灼痛到连用药都很煎熬了,加上刚猛之方,恐怕血条会掉得更快。
唐大人,病来如山倒,陛下眼下已容不得抽丝好转了。
执一的话在她权衡的天枰上添了砝码,唐笙的心口一下变得闷重了。
催出铅毒之药必然作用于秦玅观衰败的身体,秦玅观极有可能死在催毒的路上。不用,她反而能撑得更久些。
唐笙本想用温和的药方解毒,可收效甚微,无法逆转如今的态势。
用了尚有一丝生机,你怎知晓她撑不住还是撑得住。
可
执一神色平静,沉寂的眼睛总带着一丝宁静的凉意。
唐笙从忧思中抽神,唇瓣翕动,喉间却发不出声音。
这种抉择,她其实更该交到秦玅观手上。
是继续依照她暂未起效的法子等待转机,还是压上性命赌一回。
这种以心爱之人的性命为赌注的选择,唐笙给不出答案,亦不忍心做出抉择。
不远处传来风挡坠落的声响,唐笙和执一抬首齐望,却没寻到人影。
是方姑姑。唐笙垂眸,沙哑道。
方姑姑一直是秦玅观意志的延伸,她来,必然是陛下的意思。她们方才说的,应当都被方汀听进去了。
唐笙身形晃动,步伐显出虚浮,好似下一瞬就要倾倒了。她滑落下去,侧倚着几案,掩住面颊。
执一眼中流露出不忍,但终究是压下了。
秦玅观要选什么,唐笙能猜到。
不同她亲近时,唐笙会觉得陛下是个冷血淡漠到极致的人,但亲近了,唐笙就知道,她骨子里是个敢赌敢拼的人。
秦玅观必然会选择刚猛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