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屋内哗然,四娘拍手叫大家安静。
  你们不要怕。方汀唇瓣翕动,眼底浮现了决绝的泪光,天塌了,娘一人顶着。
  *
  夜阑人静,虫鸣混杂了风声涌入方十八的耳朵。
  浓稠的墨色泼洒天际,今夜月光暗淡,山峦如同蛰伏的猛兽掩藏在暗夜之中,等待猎食的机会。
  视野受限,马背上的方十八听觉变得更灵敏了。
  被风吹动的草窠发出沙沙声,她俯低了身,一手持紧缰绳,一手按在刀柄上。
  扭曲的野草大片倾倒,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一枚响箭刺破了暗夜。
  有埋伏
  方十八反手拔刀,飞刀斩断蹿起的绊绳,以最快的速度判断出了伏兵位置。
  马上使佩刀不太顺手,她接过随从抛来的大刀,砍起了攒动的脑袋。
  此处是从京师前往辽东的必经关隘,方十八猜到了此处可能会有埋伏,但又不得不从此处过路。
  她为了不暴露行踪,没有带太多人,但随从几乎都是精兵强将,面对围困并没有乱了阵脚,反而配合默契,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十八扯过背在身后的密折匣护在胸前,挥动朴刀。
  刚猛的力道劈砍下来,伏兵拦腰断开,飞洒的鲜血激在了周遭人脸上。
  断开的尸体震慑力极强,伏兵围了一圈又一圈,但无人敢冲向朴刀砍杀范围内。
  被激怒的方十八脸上全是血点,她不喜这腥味,眉头紧锁。
  伏兵见强攻不成,围堵住她们的去路,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到来。
  伏兵愈来愈多,方十八奋力杀敌,拼尽全力撕开了豁口。随从从豁口中涌出,而她胯.下的马却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十八滚进草窠,护紧了身前的密折,再抬首豁口已被堵住,被斩断腿的骏马倒在血泊里,发出阵阵哀鸣。
  她没时间思考,拾起朴刀,用刀柄挑着将沾满鲜血的黄缎木匣抛了出去。
  随从接住,马蹄却慢了下来。
  快走!
  方十八拦住追兵去路,回首嘶喊。
  *
  指节拉了太多次弓弦,唐笙的手心满是褐色的血渍。
  方清露推门入内,唐笙这才回神。
  还没消息么?她瞧见唐笙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就知道她今天又没等到回折。
  七日了。唐笙垂眸。
  方清露将新来的文书搁在书案上,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你这怎么弄的?她抓起唐笙的手腕,查看伤口,功夫不是你花上十天半个月就能练成的,你怎么能这样急于求成,不要手了?
  唐笙这段时间除了忙政务,还奔走于乡野和北境之间巡查诸事。方清露作为监察官每日都被政务折磨到深更半夜,唐笙作为辽东主官,又要理政又要习武的,身体怎么吃得消。
  方清露有些恼火,语调不由得带上了怒意:我要怎么说你?陛下不回折定是有自个的打算。我晓得事涉唐尚书,你心中苦闷,但苦闷也不是拿自个的身体撒气啊
  你去跑马,去喝酒,哪样不比弄得满手是伤好?
  唐笙抽回手腕,摸了帕子擦净血渍,不知疼痛似的取笔批复公文。
  别批了!方清露夺过她的笔,揪着她起身,陛下在信中叫我照顾好你,你将自己整成这个模样,我怎么交差?
  方清露拉她坐到客椅上,翻找起怀里留给林朝洛包扎的布条来。
  一个林朝洛已经够她不省心的了,现在又添了个唐笙。
  她下手重了些,似是要疼醒唐笙。
  二姐知道你心里委屈。
  陛下不给回应便带上了默认唐笙陈奏的事是事实的意味,消息递过去那么久都没回折给唐笙解释或是告诉她处置之法,这换谁都会感到憋屈和难受。
  方清露叹息:活着的人是最要紧的,这事就这样忽视了最好,陛下她不是绝情,她要思量的事
  手背微凉,方清露抬眸,对上了唐笙的泪眼。
  二姐。她哑哑道,我不是在意这个。
  我信陛下,也知她绝非冷情之人。我只是
  我只是怕京中出事了。
  七日没有消息了,唐笙吃不好睡不好,总是能想起秦玅观病倦的神情。
  这七日的邸报也非常平和,未见什么谕旨和诏令。
  秦玅观那样勤于政事的人,怎会七日都未有动作,这显然是出事了。
  方清露抹去她面颊的泪痕,温声安慰:不会的,以陛下的谋略,再大的事都能被摆平。你不必忧心,处置好眼前事便好了。
  可她若是病了呢?
  书案上的烛火烁动了两下,熄灭了,斑驳的烛泪落满唐笙习字的纸笺,屋内更暗了。
  你是说
  唐笙用手背擦拭眼泪,眸光并不哀凄。
  我难受,难受不是因为怀疑陛下有没有利用我和阿姊。她顿了顿,我难受,她病了我也不能回京。
  每逢她染病,京中总有宵小作乱。要病弱的秦玅观独自面对那些,唐笙想起她愁苦的面容心便揪成一团。
  脑海里有秦玅观病重疲惫的眼眸,身上有秦玅观牵着她衣角的触感,耳畔有秦玅观俯身说痛的声音
  阖上眼,到处都是秦玅观。喧嚣的思念,涌动的怜惜,喷薄的担忧,都化作了钝刀,一刀一刀片开唐笙的皮肉。
  她好想秦玅观,好想抱紧她,问一问她过得还好吗。
  太傅那消息灵通。方清露攥紧她的手,想要给予她些力量,未曾发生的事就不要过度忧心,这不值当。
  唐笙的理智被她的话唤醒,倏地起身,往马厩去。
  我同你一道。方清露忧心她真打听到什么不好的事,快步跟上。
  急促的马蹄声散在黑夜里,唐笙闯进济善堂时,不知何处响起了低哑的琴声。
  沈长卿的亲信瞧见她,快步赶制内院通报。
  唐笙和方清露被人引到光亮处。方清露坐下,唐笙立着,落魄的背影被灯火拉至地栿外。
  片刻后,沈长卿抱着古琴入内,唐笙身侧多了道影子。
  唐总督和方按察夜深到访,可是有急事?
  沈长卿收好琴,回首看向她们。
  太傅方才弹得可是《无根树》?方清露见礼,笑问道。
  浮生事,苦海舟,荡去飘来不自由。沈长卿吟了句,露出温和的笑意。
  太傅,京中这几日可有消息。唐笙不想寒暄,直切正题。
  沈长卿直起身,目光下移,瞥见了她手上的伤。
  总督请。沈长卿摊手,请她入座,这几日家父确实来信来问我近况。
  唐笙眼眸微动,眼底的光点更亮了。
  听闻朔州大雨,这几日消息递得太慢,邸报到的都不及时了。方清露打断她们,老太傅可曾说京中有什么动向?
  沈长卿摇头:不曾说。不过听说陛下前些日子圣体不大爽利,想来未下什么诏旨。
  陛下病了?唐笙抬眸。
  还是从前的顽症罢,若是急病,就该召总督回去了。沈长卿答,总督不必忧心。
  闻得此言,方清露忙按住唐笙,生怕她反应过激。
  戴着扳指的拇指被她圈进掌心,唐笙面上没什么表情,可方清露分明瞧见她扎好的白布上又渗出了血丝。
  突然造访,打搅太傅了。唐笙缓缓道,时辰不早,我们也不打搅了,太傅早些歇息。
  沈长卿微颔首。
  唐笙步伐匆忙,出了厢房步子迈得更大了,方清露跑着才能跟上她。
  给我六日。唐笙道,我得回京一趟。政事交由你,军务交给林将军。
  陛下应当不是急病,你且冷静些。方清露语调急切。
  绯袍划过,唐笙已稳坐马鞍。方清露劈手夺过缰绳,死死攥着。
  十九!你仔细思量,如今这局势你怎可随意回京!
  院中得嘈杂惊扰了善堂收养的孤儿,方清露扫过几双眼睛,语调放得更低了。
  送她们离开的亲信奔了回去,沈长卿疾步前来,叫住唐笙。
  总督,切莫冲动行事。
  亲信赶走了探头探脑的孩子,清出了院子。
  即便陛下病笃,你也不能随意离开辽东。缰绳上多出了一双手,沈长卿仰首道,辽东无主官,京中因陛下病笃而动乱,这局势只会更危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