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四目相对,唐笙展眉,林朝洛敛眸。
  唐笙眼底压着什么,林朝洛觉得颇为熟悉,好似在哪见过。
  三万北境边军听你将令。林将军,我要你加大操练力度。
  要震慑瓦格么。
  既是给瓦格人瞧,也是给乡绅瞧,给海陵王瞧。
  唐笙收拢指节,握紧兵刃,目视前方。
  林朝洛记起来了。
  她这神情,很像陛下。
  第109章
  唐大人。
  唐总督。
  总督大人。
  自步入济善堂, 到行至后院厢房,唐笙一直在颔首。
  认得她的百姓皆露出朴质的笑,主动给她让出道路。
  她此番前来是为了查探弃婴同新安顿改籍女的状况的。人事及户籍变迁的事一直是沈长卿在负责, 唐笙到时,她正同管事交谈, 手中拿着新制的名册。
  唐笙三步并两步, 上阶极为轻快,将身后的随从甩了一大截。
  沈大人!
  沈长卿偏首,摆动名册,叫管事下去了。
  她挂着许多虚衔,大多是参知顾问之类的, 秦玅观此番派她前来也是为了给唐笙塞智囊。分到手上的差事用不了多久便办完了,无所事事的沈长卿干脆常驻济善堂了。
  沈长卿请唐笙坐下,为她沏了一壶茶:总督是来取名册的么,这样小的事交给下人做便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顺便来瞧瞧革新后的善堂如何了。唐笙谢过她, 晾了片刻便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沈长卿打眼便瞧见了衣角蹭上的泥点,叹息道:你这样奔走, 怎么吃得消。
  不亲眼看一看, 怎么能下定论呢。我走得勤些,下边办差的也不敢太怠慢。唐笙五指包着茶盏搁下,手背可见凸起的青筋,那些刚来的, 安顿好了么。
  她不想说妓子和从良二词,沈长卿也能会意, 应道:遵照她们的意愿,有的拨到官田, 有的充了军中医籍和匠籍,大多留在了济善堂照顾这些婴孩。
  没有从军么?
  有六人招入了林将军麾下。
  唐笙颔首:也算结了一桩事了。
  沈长卿听出了话外音:还有哪些事要结呢。
  唐笙抱臂微倾身,缓缓道:我要分化士绅。
  那就要抛出他们最想要的物件了。沈长卿理袍。
  没错。唐笙眸光微烁,就是官位。
  她到任来,试图贿赂她,取得辽东盐道和河道两个肥差的官绅不在少数。唐笙敏锐地觉察道,这群人只是表面团结,实际各怀心思,给一些甜头便能消停。
  我打算将消极怠工及,有抗命不尊之言的都革了。唐笙道,空出来的,让他们争去罢。
  沈长卿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瓷瓶上,似是在思忖。
  每个官缺背后都候着大批考取功名的,这些人身后几乎都站着血脉相连的官绅。他们会为了延续豪奢为族人铺垫好道路。唐笙此举将他们的注意集中在了官缺上,削减了他们齐心抗争之心,巧妙引导他们内斗,从而实现分化。
  那些无需功名的差事,让女子填补。唐笙继续道。
  其实她还藏着后半句话:待到女差有了功绩,再拔擢为官员。
  利字当头,双眼迷蒙,自当离心。沈长卿赞同她的计策,这样一来,想掀起叛乱的便不攻自破了。
  门廊外有风声。
  唐笙推开窗,瞧见了卷起的沙尘。
  日头西沉,过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
  拟定革除的名单,便交予太傅定夺。唐笙阖上窗,回眸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了。
  沈长卿起身相送。
  *
  秦玅观侧身挥手,叫来宫娥阖上窗。
  陛下,您要歇一歇么?宫娥问。
  不知是不是批折批久了,秦玅观今日总觉得当阳穴发涨,眼前的光晕也总像蒙着沙尘似的。
  拧张凉帕子来。她道。
  宫娥照做,秦玅观擦了面颊,还未觉得缓解,便上软屉榻躺了片刻。
  这一躺,便睡着了,半夜她又从睡梦中惊醒,记起折子只批了一半。
  秦玅观扶榻起身,在窗边立了好一会,才绕去书案。
  是夜,禁宫内外皆静得出奇。
  凉风中,蒙着月色的房屋更显凄清。
  暗淡的夜空中,揭帖雪花般散落,落满了通政司衙门和各个坊市。
  京兆府的巡查差役仰头望天,抬手接来一张。
  你瞧这
  丢了,快丢了!
  年长点的差役环顾四周,推着小差役走远了。
  隐匿暗处的御林卫也拾到了揭单,借着火折子瞧清字迹后,快步奔向禁宫。
  天还未亮,揭单便传到了秦玅观手中。
  御林卫刚想说话,便听得一阵攥纸声响。
  秦玅观横手身前,面染阴翳:人抓到了么。
  回陛下话,抓着三人,揭单收了大半,巡查司的仍在沿街搜索。御林卫答。
  秦玅观指尖拢着烛火,眨眼间火舌窜了上来,映亮了她的眉眼。
  叫方采薇来。
  灰烬落满书案,秦玅观眼底的火焰熄了,取而代之的是幽暗和阴冷。
  羽林卫不敢抬头,忙出殿传命。
  五更天,卖早茶的摊贩最早出门,沉寂了一夜的街坊终于有了活气。
  散落在偏僻地段的揭单被不少人拾到了,消息迅速扩散。
  宫门大开之时,那些过去因唐笙惩治而降了官职的人,一拥而上,带着拾来的揭逐级传递。
  早朝前,秦玅观再次从传令女官那听到了奏报,用完药便没再动早膳。
  方汀见了着急,但见了她的面色又不敢再劝依照她在御前侍奉了快二十年的经验,她有预感,陛下今日必定会大动肝火。
  果不其然,朝堂上,众臣再一次提起了唐简,要求皇帝追究唐简的罪责,颇有种不把人拉出来挫骨扬灰便不会罢休的气势。
  今晨,原辽东守备军参将朱霁之子,击鼓鸣冤,飘洒了揭单。而今辽东乱相已传遍京师,还望陛下早作定夺,安抚民心。
  唐简一案,如今又浮现了许多罪证,除此以外,人证亦多。其胞妹,竟仗着权势,不允朱霁出监,阻挠家人来京伸冤,实乃藐视王法,不敬圣上!
  陛下,如今京师乃至幽州都知晓了唐简的罪状,不做处置,岂不是凉了百姓之心,久而久之,必起民愤。
  言官各色的声调如同涌动的潮水,灌满秦玅观的脑袋。
  她垂眸望着丹墀下衣着华贵的朝臣,那一张张面孔逐渐变得狰狞,化作了会说话的骷髅他们眼中,没有公道是非,唯有利益和权力。
  这是潭沉淀过的泥水,面上清亮,实则肮脏。他们不仅要搅浑整片溪水,还要标榜自己为唯一的清流。
  秦玅观的当阳穴一阵刺痛。
  眼前的场景与记忆里的重叠了,那时他们喋喋不休逼问的名字里,还不包含唐笙。
  陛下,唐简以权谋私,残害百姓,杀良冒功,已有实证!
  此等不忠不孝不义之人,依照《大齐疏律》该当凌迟!
  无论如何,必须将她捉拿,交由三司会审。
  臣等知晓她是陛下近臣,但纲常国法在上,请陛下务必严惩,以正风气。
  过去,他们说过的每句话,汇聚起来,归根结底只有一句唐简必须死。
  如今他们说着唐简,暗指唐笙。
  凡是一心一意为她做事,忤逆了他们心意的,都该死。
  秦玅观忽然就笑了。
  低哑的小声很轻很轻,大殿霎时陷入了寂静。
  支颐的秦玅观终于睁眼。
  她道:三更正是宵禁时分,那时羽林卫便拾到了揭单。能在这个时辰投递的能有何人。
  丹墀下,刚有朝臣出列,便被秦玅观的眼神掐住了喉咙。
  朱霁是沈长卿赶赴辽东时抓捕的,怎么成了唐笙为了阻隔消息囚住了他。
  秦玅观起了杀意时会收拢念珠。
  立于她身侧的方汀视线下落,瞧见陛下将念珠掩于衣袖下,心中便明了了。
  朕若是唐笙。秦玅观顿了顿才道,早就在狱中便将他们都灭口了,何必等到现在。
  你们将朕当作儿皇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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