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这是她头回来新宅,方十八粗中有细,办事利落,同她们带回来的这母女一同努力,忙了一日便将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
  新宅占地不大,临近外禁宫,位置很是不错。这宅子和方十八家也很近,带个小院,很是清幽惬意,方十八过去也瞧上过这宅子,奈何缺些银两,换了现在住这个。
  置办新宅是有暖宅庆贺的习俗的,方十八往院外丢了两串炮仗,唐笙给了最小的小姑娘足够多的银子,请她跑腿,打些酒买些熟菜回宅。
  唐笙虽然情绪低落,但面上伪装得还好。方十八以为她没什么事了,特地叫来了不当差的方家姐妹同她们一道庆贺。
  她封了官,掌了实权,成了女卫中第三个走上朝堂的,又添置了新宅,本是双喜临门,多少人穷尽一生都达不到唐笙如今的成就。
  方家姐妹觉察出了她的失落,以为她是忧心前路凶险,又好好宽慰了她一番。
  唐笙强撑着笑意,腮帮子都要僵了。
  城中有宵禁,到了点,宅子里便只剩下了十八和唐笙了。
  极少沾酒的唐笙将自己喝了个烂醉,不过她酒品还算好,不吵不闹,吐完闹着要梳洗,梳洗完倒头就睡。十八担心她明早忘了当差,特意叮嘱留守的母女三个要记得叫醒她。
  唐笙身体很沉,脑袋却逐渐清醒,只不过思绪却在变慢。
  暗夜里,她环顾陌生的环境,怎么也睡不着。
  她又不争气地想起了秦玅观了。
  宫外不比宫内,入了夜窗外便只剩一片漆黑了,偶有几户燃着灯火,不久便随着梆声熄了。
  唐笙望着小几上摇曳的烛火,视线模糊了。
  已是子夜,空荡荡的宣室殿内燃了半个晚上的蜡烛有些晃眼。
  秦玅观揉眼之际,朱墨滴在了纸笺上。
  方汀今夜不当值,留守殿内的两个宫娥昏昏欲睡,无人注意到她的不适。
  秦玅观起身,两个宫娥这才醒来,匆忙上前更换蜡烛。
  许是刚睡醒,宫娥换烛时滴了一串烛泪,弄得秦玅观摊开的折子上也是。
  下去。秦玅观语调有些沙哑。
  两个宫娥叩头请罪,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都下去。秦玅观相同的话不愿说两遍,再开口时语调阴冷了许多。
  机灵点的宫娥忙拉着被吓傻的那个下去。
  秦玅观自己换了烛,继续批折子。
  写了两列字便觉头痛。
  白日里诸事繁杂,她见了这个又召那个,晚间批阅积成小丘的折子,没工夫也没精力去想唐笙。
  方才宫娥一打岔,秦玅观瞧见了跪地的两人,刹那间便想起了唐笙。
  她未因宫女笨手笨脚而动怒,但那一瞬,她确实很不悦不悦唐笙的离开,不悦自己的分心。
  仔细回忆这段日子发生的点滴,秦玅观觉得有些认不清自己了。
  冲动之下和唐笙交了心,借着酒劲和人上了榻,抓着唐笙落下帕子嗅来嗅去,弄得近侍都知道打着唐笙的名号来劝她做事,她竟也乖乖照做。
  沉溺于温柔乡给她带来了危机感秦玅观理政累了便会想起唐笙,想要贴一贴她,真贴上了便有些不想理政了。
  这种能给她带来倦怠的感觉秦玅观之前从未有过。
  秦玅观焦躁地团起滴了烛泪的纸笺,丢得远远的。
  那团纸落在地上,她望着它,竟又想起了唐笙那日立在窗前一笔一划书写歉意的场景了。
  她到底为何会对一个处处忤逆她的人如此上心?
  秦玅观心烦意乱地搁笔,起身往殿外去。
  第84章
  方汀急匆匆换好衣裳赶来, 秦玅观已在宫檐下立了一会了。
  陛下披件氅衣罢。
  你怎么过来了。
  方汀不好讲实话,她接过宫娥递来的氅衣抖开:夜深凉寒,陛下早些歇息罢。
  秦玅观没说话, 视线朝向耳房的方向。
  这个节骨眼上方汀知道不能直接提唐笙,但又觉得陛下这样立在檐下伤身, 拐弯抹角道:陛下, 明日要叫早朝吗?
  说过了,明日叫晚朝。这个时辰很难出宫通知朝臣,秦玅观觉得方汀这话问得很是怪异。
  奴婢老了。方汀笑着拍了下脑袋,这里不中用咯。今日蠢笨,竟还问起唐大人为何要出宫, 唐大人性子好,还同奴婢解释了遍。睡了一觉,又忘咯。
  她出宫了?秦玅观回眸。
  是,唐大人明早要赴通政司当差,住在宫外反倒近些。方汀答。
  秦玅观一时间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抬腿便往殿内走。方汀追了上去。
  陛下,您这个时辰还要理政吗?说着方汀诶哟了声, 这殿里怎得这样暗, 快换烛!
  秦玅观在联排的客座上坐了,氅衣滑落一边。
  她的脑袋更痛了,颅顶像是被凿了孔,凉水不断灌入。
  方汀小声询问:陛下可是不适, 奴婢去传太医?
  不必了。秦玅观绕回了御座,锤了两下脑袋。
  方汀瞧见她的动作便知她这是心绪不宁和歇息不够导致的, 又唤宫娥燃了安神香。
  呈碗安神汤来。秦玅观道。
  唐大人说那汤里用的几味药不大好
  秦玅观瞥了她一眼,方汀忙住嘴, 老老实实吩咐人煮汤去了。
  安神汤端来时,处理了小半个时辰政务的秦玅观视线还落在奏折上,看都没看便端起汤啜了口。
  浓重的苦味混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她喝了一口便搁下了。
  从前她心绪不宁便是喝这汤的,如今啜一口都很难了。
  方汀给她取果脯,秦玅观推开,摸出帕子想要擦拭唇瓣,瞧见帕子的样式后又塞回了衣袖。
  事事不顺,秦玅观刚有所平静的内心又染上了焦躁。
  陛下,三更了,早些歇息罢。方汀摸出自己的干净帕子递给她。
  近日难寐。秦玅观语速缓慢,似是在叹息。
  方汀欲言又止,秦玅观无视她的神色。
  *
  唐笙如今是通政司的主官,她一早便沐浴完,换了身干净官袍去赴任。
  密折制和内阁直奏之权分走了通政司大半的职权,通政使这个官位已空了大半年。如今官衙属官多是恩荫得位的,听得主官上任,这才将衙门里里外外捯饬了一遍。
  饶是这样,唐笙还是觉察出了败落感。这种败落感源于属官的精神气,他们油腔滑调,先拍马后推诿,颇有种混吃等死的无赖形。
  秦玅观将她塞到了这样一个磋磨人志气的官位,唐笙忽然有些怀疑先前十八劝慰她时说得那些话了。
  什么狗屁臂膀,什么狗屁野心,陛下此举明明将她边缘化了。
  她像个刚探出脑袋的地鼠,刚瞧了眼外边的世界,就被人用榔头敲下去了。
  唐笙在公案前踱来踱去,整个上午只来了三份公文一份邸报。
  小吏看得眼花,劝她道:唐大人,这样清闲的差事不是想得就得的,您
  去,在府衙前支面颦鼓,张贴公文,告诉百姓,若有冤屈和谏言想要陈奏陛下,就来府衙击鼓。唐笙指着门外,你也别在本官这窝着了,带人去宣读布告。
  小吏傻眼了,怔愣了片刻,终是在唐笙的眼神下开始办差。
  他从前听说这唐大人是个好相与的,还以为可以继续混吃等死,没想到真见着了,这人却像是个疯起来能陈奏陛下撤除通政衙门的模样。
  死气沉沉的通政衙门在唐笙的到来后终于泛出了一丝活气。
  宫里来的传令太监跨入门槛还以为进错了衙门。
  唐大人,往夏日里过了,宫门落钥的时辰改作酉正了。今日未时三刻有晚朝,这该是您头回上朝,奴才特来同您细说,误了时辰可是要治罪的,您定要记着呀。
  唐笙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太监这样殷勤,又这样说话,就是在讨赏。唐笙也不拂了他的面子,掏了一锭银子放在他手上。
  秦玅观叫的是小朝,只有在京四品及以上的官员需要参加。整个通政司只有她一人在四品,她怕误了时辰,提早了半个时辰收拾好,候在端午门外。
  下午天阴,跟随她上朝的小吏特意带了油衣和伞。
  朝臣随从有专门等候的地儿,京官们则按照官衔列好了队。
  队列里,唐笙只瞧见了五六位女官,带上她,两只手便能数过来。
  唐笙瞧着这场景,心中忽又升腾起些许异样的感觉她好像还在秦玅观倚仗的女官之列。
  小朝是在宣政殿内,唐笙立过丹墀边,也立过丹墀上,这还是她头次立在丹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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