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秦玅观微扬唇角,笑得苦涩:我明明可以救他的,可我却装作没瞧见。我的亲弟弟,他就那样盯着我,死不瞑目。
拥着她的人臂弯还在收紧,秦玅观被她抱得喘不过气,却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害死了那么多宫女太监,以命偿还,不为过错。唐笙闷声道。
他该死。可一想起阿娘的眼睛,我便忍不住愧疚。秦玅观哽咽了下,哭声像是绵密的针,扎在唐笙心底。
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父亲秦玅观的眼泪落在了唐笙肩上,我好恨他。
她和秦承祚之间的隔阂完全源于庆熙帝。
他是宫女所生的庶子,自出生起便没有竞争皇位的资格。但却在夺嫡的关头站对了位置,受到了隆光帝的仰重,以卑贱的出身走到了皇帝嫡子才有的亲王的位置。
隆光暴虐,有为君之能而无为君之仁,他们兄弟之间隔膜愈来愈深。后来隆光在南巡途中被布局周密的庆熙毒杀。
他年至而立,妻妾成群,膝下却只有我这个女儿。以为自己是因篡位遭了天谴才子嗣稀薄的。秦玅观道,他将我当男儿抚养,为我开蒙,教我习武。如若他有皇子,便不会这样待我,我只能学那些琴棋书画和女红。
过去,他许多次抱着年幼的我说,若是我是个男儿,他就不必这般苦恼了。秦玅观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下了,从前,我也曾恨过自己是女儿身。可后来我又想,皇帝不过是治国者的名号罢了,为何女子就不能恪承大统呢?
后来秦承祚和秦妙姝接连降生,庆熙帝欣喜若狂,以为是上苍原谅了他,倾尽全力培养秦承祚,再也不顾秦玅观和秦妙姝了。
笼络西域诸邦对抗瓦格人时,他将还差一岁才及笄的秦玅观推至了峰口,告诉她,公主是天下万民供养的,也要为了福佑万民远嫁联姻。秦玅观不从,几次以死相逼他才作罢,最终从宗室中挑选了长治帝与继后所生的幼女,以血脉尊贵为由远嫁西域。
再后来,他又为了巩固皇权,将秦玅观当作筹码几度许给重臣。
秦承祚暴死后,他更恨秦玅观了。斥责秦玅观克死了亲弟弟,不为天下计,自私自利,面目可憎。
秦玅观曾被他掐着脖子质问过:为何死的不是你?
或许是上天怜悯,在那不久,庆熙帝得了扑击之症,难以理政。恰逢瓦格进犯,满朝文武主张迁都,不顾政局。
秦玅观站了出来,扛住了这即将倾塌的大厦。
听到这,唐笙哭得比秦玅观要惨得多。秦玅观被她凄惨的哭相逗笑了,边哄她边给她擦眼泪。
他们都是混账,他们都该死。唐笙抽噎,用着能想出的最恶毒的词句咒骂,都是臭畜生,他们都该死!
是,所以他们都死了。秦玅观语调平静。
她啄了啄唐笙的眼角:皇太女的位置是我争来的,我问心无愧。
秦玅观班师回朝,天下共迎。
她烧了庆熙未来得及发布的从宗室中择立嗣君的诏旨,召来翰林书写了古往今来第一封立太女的诏书。
病榻前,秦玅观召集群臣,当着庆熙帝的面取出诏旨。
我同他说,你若是愿立我为太女,就握紧手边的宝印。
他握了么?
握了。秦玅观道,他若是不握,我也会捏着他的手握上。这个位置本就我应得的。
他悔过了?唐笙问。
秦玅观轻笑:他哪里会悔过。他不能说话,发不了过继子嗣的诏书,朝臣拥立的新君不一定会尊他为父。他只是不想让这辛苦夺来大位落到旁支手里。
唐笙又听哭了,她想起了秦玅观被立为太女后的遭遇,眼睛哭肿了。
水有些凉了,秦玅观忧心这肿眼泡的王八哭坏身,牵着她起身更衣。
秦玅观取来长巾被裹住唐笙和自己。唐笙哭得梨花带雨,还不忘替她擦拭更衣,秦玅观见她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别哭了,像个肿眼王八。
王八就王八。衣冠整齐的唐笙重新抱住她,一不注意就说漏了形容词,我心好痛,我超心痛。
心痛到了极点?秦玅观明白她的意思,温声道,都过来了。
唐笙替她披上了氅衣,整理好里衣交领。
里间实在闷人,秦玅观拖着肿眼泡的王八出来时,殿内烛火通明,也多了两个炭盆,但空无一人。
唐笙哭得顺不过气,秦玅观只得她去书房亲自给她找了杯凉水喂给她。
为什么事事都让你碰上了。唐笙仰首道,还让你得了这副躯体,好不公平。
烛火摇曳,秦玅观的身影映在墙壁上,高大灰蒙,像是她被禁锢在病弱躯体里的灵魂。
哪能什么好事都让我遇上呢
沙场上挨刀落马时,我没死;寒冬腊月趟过江水时,我未死;拖着这副躯体,我也做了许多事。
秦玅观又恢复了那忖度天下的眼神,只是这次眼底印着唐笙的影子。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位者失德,以百姓为刍狗。玉宇未清,三光难照九州
我命不该绝。
第71章
十三年来的苦痛催着秦玅观一步一步迈向权力中央, 野心在蛰伏和隐忍中疯长,内敛之下燃烧着灼人的烈火,最终煅烧出一颗济世之心。
唐笙望着她的眼眸幽冷之下, 分明是慈悲。
刚沐浴完的秦玅观掌心是温热的,她未佩任何珠翠, 腕上也无念珠, 可唐笙还是察觉到了玉石的质感。
书房内只有桌案上亮着盏灯,视线模糊的唐笙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人身影了,下颌处的微凉却变得格外清晰。
扳指滑过,激得她五感愈发分明。
说不清是谁开始的,回神时, 唐笙已倚上了五屏椅。秦玅观屈膝抵着她的腿心,抵得唐笙一阵晕眩,回神后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大逆不道。
她想要起身,却被秦玅观摁肩定在了原位。宽大的氅衣罩了下来,足够拢住两个人。
秦玅观勾着她的衣领, 指尖轻画着圈。
唐笙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艰难道:有窗
去寝殿。秦玅观言简意赅。
唐笙反客为主, 抱紧了她。
后半夜就没有梦魇了。
秦玅观被唐笙抱着, 埋首在她怀里,睡得安稳。
皇帝姥儿的御榻要比门板舒服多了。一觉醒来,唐笙神清气爽,给秦玅观更衣时动作都轻巧了许多。
幽州这几日如何了。
秦玅观今日穿的是竖领袍, 款式繁复。唐笙系完纽襻扣一路整理到她颈间,扣那最后两颗纯金扣时格外小心, 生怕给它扯落。
发病者渐少,再过一月也该结束了。唐笙忙活起来, 抵着牙关说话,听着像是浑身都在使劲。
这么难扣么?秦玅观两指覆上她的指尖,中指驱赶走唐笙笨拙的指节。
二娘那也不知如何了。唐笙瞧着秦玅观的指尖,思绪渐空,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她的触碰。
那孩子活下来了,她同乡只剩三个了。秦玅观应声,唐笙却许久未曾作答。
她刮了刮唐笙的下巴:发什么呆?
唐笙回神,啊了一声,脱口道:陛下指甲真长。
她本想夸陛下指甲好看来着,脱口却换了句话。
秦玅观张开五指正反瞧了瞧:朕不留长甲,连护甲都无需戴着,怎么就长了?
皇亲贵胄不事生产,加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观念的影响,无论女男,长甲在这个时代都是身份的象征。秦玅观自小习武,有着不留长甲的习惯,比起太后和二公主,她的指甲要短得太多。唐笙则保留着穿来前的职业习惯,指甲几乎都是贴着甲床在修理,秦玅观的指甲比起她来,确实要长一些。
蓦地,秦玅观忽然意识到什么,压低了声,附在她耳畔道:痛了?
唐笙老脸一红,头摇得像拨浪鼓。
今日不上朝,秦玅观这么早更衣是为了召翰林学士和内阁大臣,时辰还早,她干脆探出手来交给唐笙修理。
陛下,这不合身份唐笙不知所措道。
朕留了短甲就不是皇帝了?秦玅观反诘。
唐笙语塞,小心翼翼修剪起她的指甲来。
书案上搁着卷经书,秦玅观空着的那只手在把玩念珠。
轩窗是布过景的,晨光斜斜入内,落在书案上,光影分明。秦玅观半个身体浸在晨光里,指节宛若玉石,肌理比墨绿色的珠串更为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