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二十年前,瓦格还是分裂的三十六部,后来乌陆顺部出了个拔都延帖可汗,统一了这三十六部。方十八道,这拔都延帖在瓦格语里是天与地的意思,能得这个称号,可想而知他的能耐有多大了。
  长治皇帝御极将近四十年,早年也曾御驾亲征和瓦格人打得有来有回,可后来崇尚仁德治国,对下放纵,导致在位的最后十年吏治腐化,边塞守军亦受影响,战斗意志不复从前。
  后来的隆光和庆熙二帝在位时间加起来不到二十年,却险些丢了大齐半壁江山那凹进去的疆域正是那时丢掉的,若不是还有凹字中央的泰华山脉阻拦了瓦格人的铁骑,大齐将会切成两半,被瓦格一一吞并。
  庆熙十一年,年迈的拔都延帖汗举全国之力最后一次进攻大齐,未曾选择辽东进犯,而是走了险峻的泰华山脉,其余部族佯攻辽东和蕃西,出其不意,大破齐军,随后挥师东向,直捣京师。
  然后呢?唐笙听得揪心,直皱眉头。
  齐军三战三败,瓦格迫近幽州。十八拍桌,气愤道那几仗打得是真憋屈!
  那些个朝臣都主张迁都,主战的又无人敢站出来提刀上阵。
  唐笙已经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了:再后来呢?
  再后来,陛下请命了。那些将领见大势难逆转,终于准许陛下领兵。说到这,十八眼里闪烁着光点,陛下在幽州城下挡住了铁骑,林将军领着黑水营从堰州过来,断了瓦格人的粮道!
  十八再次拍桌,震得饼子乱颤。唐笙更是心潮澎湃,秦玅观在她眼里已经近似救世主了。
  瓦格人没粮了,日子一久自然退兵了。方十八继续道,陛下领兵追击一直打到泰华山上,瓦格人占据险峻,又进攻了几次,陛下不得不退兵
  但陛下令辽东和蕃西守军全线进攻,打进了瓦格境内,把这拔都延帖逼退了!
  桌案再次被拍响,只不过这次是唐笙拍的,吓了十八一跳。
  陛下真是唐笙搜肠刮肚想找出什么比英明神武赞耀意味更重的词来,顿了顿。
  不然陛下怎么能以女子之身继位?十八扬着笑,此战过后拔都延帖汗死了,新继任的可汗也是个狠角色,一直在袭扰边境,伺机报复。先帝后来又得了仆击之症不能理事
  当时那个朝局,若不是陛下执掌朝政,震慑住了瓦格人,边境能有这般安稳?
  唐笙道:后来朝中那些人为何敢去夺权,这不是疯了么?
  你说的是先帝驾崩后的宫变么?十八解释道,辽东一线吃了多次败仗,防线岌岌可危,陛下亲赴辽东整顿,没想到先帝突然驾崩,宗亲趁着她远在边塞,笼络了中原守军打算和陛下碰一场,没想到陛下竟赶回来稳定了朝局。
  经过十八的一通讲解,唐笙彻底明白辽东对于大齐的重要性了。
  她道:再有十来日便是起疫的峰点了,峰点一过,幽州再守四十日疫病就快要结束了,过几日,我大概要去趟辽东。
  辽东大疫?
  唐笙颔首,她要去帮帮沈长卿。
  十八接过了她递来的信,念出了沈长卿对于疫病的描述:
  道旁伏尸,生者胀腹,地荒人稀,潜入山林避疫。
  *
  沈长卿抵达辽东的第六,随她过来的张御医就病死了。
  剩下几个御医照着旧书上的疗法治疫,到后来才用了唐笙的全套办法。
  辽东守军处理病患的方式更为简单,发现起疫者带出军营,有几个将军甚至悄悄坑杀患病军士。
  长此以往,军心涣散,消息一旦流出,瓦格必来进犯。
  沈长卿一边治疫一边忙于处理硕鼠和蛀虫,听了师爷的呈报,当即带了亲信前去阻拦。
  师爷追她身后:这点事,您吩咐下去就行了,无需
  沈长卿踩蹬上马,打断他:多嘴。
  病患是被带到山林处置的。
  患病的军士被束缚了双手蒙住了眼睛塞着嘴巴,沿着深坑边缘跪立。
  她牵着马在远处立了片刻,隔着茂林远眺。
  千总赤红着眼睛下令,刀锋落下,最里圈的军士栽进深坑,接着就是第二圈、第三圈。
  沈长卿快步上前,大喊道:住手!
  千总回头,手里的令牌落下了。
  沈大人?千总颤声道。
  谁下的令?沈长卿质问。
  回大人话,是赵参将。千总道,他们病成这般活着也是受罪,染疫赴死功同战死,都是领抚恤的。
  将人放了,抬到济善堂医治。沈长卿道。
  差役应声:大人,济善堂怕是没有铺位了。
  卸门板,垫褥子,全抬去。沈长卿挥手,都是为国尽忠的军士,一经染疫就被坑杀,如此,岂不是寒了万千将士的心!
  得了钦差命令的差役奔走起来,一半和军士一起埋人,一半抬人出林。
  千总跪地,哭号道:大人,都是过命的兄弟,我也不想如此,可别无他法了
  沈长卿扶他起身,低低道:本官也明白你们的难处。
  她取出两张千两的银票交给千总:去买药罢。
  千总痛哭流涕,连叩几个响头。
  沈长卿领着人下山,亲信对她道:
  大人,这几日城西的土地庙有个女道在摆摊治病,疗效奇好,若是能请她来,于治疫大有裨益。
  那道人是?
  听闻道号叫什么执一。
  第67章
  沈长卿当机立断:多派几人, 携上重金去请。
  亲信道:那道人脾气古怪,是特地从京城过来医病的。下官已派人请过一次了,根本请不动。
  他这样说, 沈长卿自然而然想起了朝元观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坤道了。
  老太傅病重的那段时间,她也曾派人请过这女道, 山上的道士皆说她外出云游了, 这事到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沈长卿从前也是别人眼中脾气古怪的那类人,她起了兴致,她上马调转了个方向:
  本官亲自去请。
  城西的土地庙临近一片坟包,坟包附近又有一片竹林,白日瞧着都让人觉着阴气深重, 久而久之,这土地庙便荒废了。
  天色虽然还挺明亮,但太阳已显出了沉西的迹象,来此处探访神医的百姓早已离开。一阵风过,竹林摇曳, 投下的影子宛若游走的长蛇。
  马匹难行,沈长卿留了几个随从看马, 自己则带着其余百十人入内她倒不是害怕坟包, 只是为了自身安全着想,防止被她惩治的人冲出来刺杀。
  竹林清净,他们的脚步惊动了栖息的鸟群。
  这条竹林小道并不长,穿过去, 里头别有洞天,再无可怖的阴冷。
  连片的桃花绽得热烈, 渐显暗淡的日光投下柔和的色调,破庙隐在桃树下, 露出一角。
  这里大体还算空旷,藏不住人。
  沈长卿叫停了跟随的侍从,徒步进入桃花深处。
  庙檐下,一杆写着占卦、合婚、医病的小旗正翩跹起舞。
  顺着小旗飘动的方向,沈长卿瞧见了倚着桃树浅眠的人。
  暮色映下的花影洒满山岚色道袍的前襟,盛放的桃林之上,浮云漂泊,落日沉西,光阴匆匆而过。
  这世间仿佛没有事能惊扰她了。
  觉后不知明月上,满身花影倩人扶。
  沈长卿顿住了脚步,心里浮起这句诗来。
  她本不想打搅这份静谧,道人却睁开了眼睛,拂去了身上的落花。
  道长,无量福。
  沈长卿欠身道。
  *
  唐笙走后第四日便是本月十五。
  前几日刚见过人,秦玅观惦念着辽东的事,批了半日折子,倒也不是很想她。晚上她照例去颐宁宫用膳,以彰孝道。
  秦妙姝今日也来了,主位左手边的秦玅观动了几箸膳食,便啜起茶来,看着她们母女共叙情深。
  看着看着,秦玅观的思绪又飘到了朝政上。
  沈长卿在密折里讲明了辽东的危局,请调唐笙前去治疫。这折子秦玅观放了快一天了,都还未批复。
  国事和家事她还是分得清的,她是舍不得唐笙,但也明白沈长卿调人的必要。除此以外,她还多想了一层:辽东局势是否已经不可控,若是真不可控了,她需得改一改边塞布防,以防瓦格突袭。到时候兵燹时疫一同爆发,辽东极易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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