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瞧见唐大人了吗?十八拉了个差役询问。
差役扶腰直身,站在坡上和她一块寻找。
那呢!差役指向不远处。
方十八循着他的指尖望去,瞧见了一身灰衣头戴唐巾的唐笙。
她穿着麻布圆领袍,前后衣摆卷进绦带,衣袖也束着,面朝土背朝天地混在摘药的短衣帮里,不仔细瞧,真发觉不了她是正四品的京官。
十九!方十八将马交给差役牵着,沿着斜坡下去。
唐笙放下背囊,往上爬了些。
方十八垂眸,瞧见了她皁靴边缘的泥渍。
唐笙注意到她的视线,跺了下脚:回去再擦罢。
山里有药吗?
不论有没有,进山寻总比坐以待毙好。唐笙道,城寨里壮丁死伤过半,有些村落瘴气逼人,难以久居,进山采药顺道开垦几片荒地,总比留在那些地方饿死强。
她们说话的这会,密林里走出几个腰扎兽皮的人,抬着头黑皮猪出来了。
唐大人,您瞧!走在前面的那个拍拍猪皮,笑呵呵道,今日烩杀猪菜,送您亚衙门去!
唐笙浅笑着应了声,这些人才离开。
京中情况如何?唐笙刚问了十八一句,抬水的妇人又朝她打招呼,唐笙挥手应完这才继续说话,陛下还好么?
十八说:我是来传陛下口谕的。
即便是口谕,受谕者也得恭敬听命。她抱拳躬身,静待十八传谕。
陛下说,叫这个犟种滚回京来。方十八放缓了语速,模仿起秦玅观的语调,她若抗旨不遵,就将她捆回来治罪。
唐笙抬首,眼神颇为无辜。
我脱不开身的,你们捆走了我,谁来顶我的位置?
十八拽她臂弯,凭着体型优势,顺势将她架起:这我可不管,陛下就是叫你回京,你若回去了自然会有人顶上来的
她架着唐笙没走几步,乡民便围了上来,堵住了她的去路,盯着她的眼神似在说,你要将唐大人带到哪儿去。
人越来越多,十八呆了呆,默默将唐笙放下了。唐笙连忙安抚乡民,说清了十八同自己的关系,乡民这才散去。
灾疫之时,民心也很重要。唐笙压低了声音同十八解释,若是顶来的人做不到身先士卒,与民便利,民心一旦涣散,极易激起叛乱。
我是为陛下尽心办事的,所求的没有私利,唯有替陛下分忧。我多在这里待一日,陛下便可为京畿和幽州少操些心,多些功夫养病。
陛下是忧心你熬坏了身子。方十八也压低了声音同她辩论,你怎么这么犟,不领皇恩呢?
陛下也说了,我是犟种嘛
我回去便写折子,你下回回京复命替我呈给陛下。唐笙抵了抵她的肩,陛下能明白的。
语毕,唐笙又要回坡下了。她走了几步,十八回过味来十九这人在官场泡了几个月也学会了打哈哈这套了,连劝带哄的,将她也带进沟了。
唐笙!方十八头次叫她全名。
面上堆肉的十八瞧着比往常凶多了,这神情还是在她被困牢城营时流露过。
陛下病得有些重了,那腕子两指便能捏过来,气色极差。方十八正色,昨日太医诊脉时我在场。太医说她忧思深重,腹脏结愁。陛下不止有忧,更有思,你明白么!
唐笙回眸。
你说什么?
唐笙跨步上前,方十八却牵马就走。唐笙扯过缰绳,同她对望。颇通人情世故的差役忙劝走了要上前劝架的乡民,自个也躲得远远的。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方十八被唐笙得迟钝弄得急眼了,她到现在都在用你那方帕子,听我说你病了,心口都痛了,你还在这气她!
她还没数落完,唐笙便已翻身上马。
马我借走了。唐笙俯瞰立着的十八,这边你先替我顶一日。
话音刚落,唐笙扬鞭而去。
方十八双手圈成了喇叭,喊道:过了这段路就难行了,你下来牵马,莫要把我的马跑伤了!
唐笙头也不回道:知道了
策马疾驰的这两个时辰,唐笙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十八的话。
陛下病重。
她听说你病了,心口痛。
陛下不止有忧,更有思。
这个思,是思念的思么,唐笙在心中诘问自己。
折子带血那次,陛下没写完的那句话是待卿归么?
陛下在思念她么?
陛下会不会病得起不来榻了才叫十八过来捆她回去?
唐笙俯身,贴近马鬃,鬓角的发被风吹乱了,脑海里全是秦玅观高烧,虚弱地枕着她臂弯时的模样。泪落进了马鬃里,顷刻便不见了。
她穿着粗麻布袍入宫,在外禁宫便被禁军拦下了。卫兵再三检查她的腰牌,才敢放她入内。
这几日她常梦见的重檐歇山顶显现在眼前,唐笙压下惊忧与思念,克制住想要奔跑的念头,维持着最后的仪态走在宫道。
望见宣室殿的烫金牌匾时,她忽然生出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来,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在殿外训斥宫娥的方姑姑最先看到了她。
唐大人?
许久没听着回话,方汀下阶,还以为自己瞧错了。
诶呦,怎么弄成了这样!方汀掸着她身上的灰尘,陛下现下在暖阁礼佛,您先换身衣裳罢。
唐笙回神,垂眸瞧见了自己这身风尘仆仆的装扮皁靴沾泥,麻布衫一股烟尘气,整个人都灰扑扑的。
她这样入殿,不仅会仪容不洁冲撞陛下,也会惹得陛下犯洁癖。
姑姑唐笙忽觉羞愧,她怎么就忘了换身官袍再回来。
你随我来。方汀瞧出了她的局促,引着她回耳房更衣。
方汀掀帘出来,招呼宫娥近身。
快去告诉陛下,唐大人回来了!
宫娥有些犹豫:陛下礼佛时最不喜被人打搅了,奴婢
你找准机会,陛下一睁眼就说!方汀道。
小宫娥快步来到暖阁,左等右等,没见着跪在佛龛前的陛下睁眼,有些焦心。
这么一拖延,一直到方姑姑引人来她都未曾进去通报。
通报了么?方汀眸光烁动。
胆怯的小宫娥顾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的。
姑姑,我自己入内便可。
小宫娥听到一道朗润润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能抚平焦躁的心。
她循声望去,瞧见了换了一身窄袖黑圆领袍,腰系蹀躞带的唐院判她这一身只有露在圆领外的中衣交领是素白的,但整个人却不显阴沉,浅笑的模样格外柔和。
方汀微颔首,率先打帘请唐笙入内。
唐笙步子一滞,隔着帘幕定定地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暖阁讲究聚气,屋内面积不大,佛龛亦设得不大。
秦玅观跪于佛龛前,双手合十,掌心托着那方念珠,微垂着首。
礼佛时需得双膝撑起,她直身跪着,背影更显单薄。唐笙光是望着她的身影,眼底便聚起了水泽。
方汀上前步,脚步声惊动了静心冥思的秦玅观。
朕不是说了,礼佛时非要事不得打搅朕。她的声音清泠泠的,听着很是不悦。
方汀没被吓着,她喜气洋洋道:
陛下,您瞧谁回来了!
唐笙唤她,鼻音很重:
陛下。
秦玅观回望来者,掌心的念珠落了下去。
第65章
秦玅观没想到唐笙会回来得这样快。
方箬和十八回幽州至少要两个时辰, 夜路难行,人也容易疲累,除非她们路上没有停歇, 不然唐笙最快也要晌午才能回京。
依秦玅观对这个犟种的了解,她要么不回, 要么就是花上几日时间, 安排完幽州治疫事宜才会回来。
回眸时,她们隔着帘幕相望,秦玅观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方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见她们没有吩咐, 在殿内待了一会便悄悄退下了。
跪久了双腿发麻,秦玅观起身时动作缓慢,唐笙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扶着她落座。
你飞着回来的?秦玅观揉膝,半晌才道。
唐笙怔了怔, 小声道:微臣听十八说,您病重, 微臣还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