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方清露性子豪迈,不计小节,但写出的字却是清隽工整的。
唐笙说,她写,公文完成得极快。
在快收尾时,方清露问她:要给陛下问安么?
唐笙:?
她不知道公文还能写这个。
这不合适吧?唐笙结巴了下。
方清露眯眼,猜不到唐笙脑瓜里装了啥请个安而已,公文里可写可不写,她脸红个什么劲?
她大笔一挥给唐笙添上了,边用掌心扇风边对唐笙道:你这字抓紧点练啊,不然以后批文书多丢人。
唐笙应声,有些局促。
京中的文书传递极快,她中午写的折子,下午便递到了秦玅观的书案上。
方汀举着折子入内,特意道:陛下,京兆府送来的公文。
秦玅观摘掉翘起的毫毛,挥手,示意方汀呈上来。
瞧见文书上的署名,秦玅观将手边的折子推到边上,先打开了这本。
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秦玅观前后翻了翻,才从第一面看起。
方汀望着她的动作便猜出了写折子的人是谁,悄悄垂下了眼眸。
秦玅观蘸满朱墨,笔走龙蛇,飞快写下知道了三字。
若是方汀没见着她批阅前的动作,必定以为陛下这是潦草敷衍。
她轻叹了口气,心道,陛下可真是拧巴。
知道了三字墨迹渐干,转手去看其他折子的陛下又回过头,在折子上提了几行小字。
不久,方汀便被她叫到了近前。
京兆府如今事急,但凡有折,不论日夜,必须先呈上。秦玅观将批好的折子交给她,这份,现下便发回去。
是方汀记住了。
秦玅观忧心墨迹未干,污了朱批,又在方汀手中开页瞧了瞧,视线在近乎空白的黄册面停驻得最久。
方汀垂眸,瞥见了那行字:
臣太医院左院判唐笙跪,恭请,陛下圣躬万安。
送去罢。秦玅观挥了挥手,腕上的念珠磕碰作响。
方汀去了,叫着传文书的太监,叮嘱了一番。
小太监回来不到两刻钟便要出发了,人还没缓过劲。他不敢抱怨,只得带着文书出宫。
唐笙折子递了还没一个时辰,回折便到手了。
方清露也有些惊讶,照理说,陛下的朱批都是隔日才送到的,署了太医院名的怎么送得这般快。
她还在思忖,唐笙便已放下了流调图,用帕子擦拭了手去解那黄缎了。
这种感觉挺忐忑的,有些像上学时第一次考试,等待老师发批阅好的卷纸。
摊开折子,唐笙见着了略显潦草的三个大字,顿感失望。
视线下移,她又看到了请安句旁有两个小字:
朕安
唐笙露出个笑,继续后翻。
秦玅观准了她的建议,并在她的署名旁附了一行小字,字迹要比那知道了要清晰太多。
她的嘴角耷拉了下来,人显得很委屈。
方清露见她一会笑脸一会苦脸的,忍不住询问:到底怎么了?
唐笙指着那行小字,跟刚开蒙的幼子告状似地说道:
陛下说我不敬尊上,连奏疏都要代笔。
方清露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嘴角抽搐。
你那字,写这么多话,眼睛得看痛了罢。
唐笙苦着张脸附和:我暂时还没法写得那样工整,写成那样交上去,既要被同僚嘲笑,又要被说不敬
字迹潦草,对上不敬。方清露悠悠道,我替你讲了。
唐笙颔首,脸更苦了。
这不还有行字。方清露垂首,忽然道。
哪里?唐笙匆忙寻找。
这。方清露念道,事形迫切,准卿越级直奏。
她瞠大了眼睛,果然在黄段中摸到了封套和铜锁。
陛下这是给了你二品以上才有的密折权。方清露叉腰,一阵唏嘘,又惊又叹,日后无需写题本和奏本了,直接递密折便可了。
方清露今年二十有三,六七岁时便跟在陛下身边,十四五岁便开始当差,熬了十来年这才算出头,官至从二品京兆府尹,到这也才有了密折权。就这样她已算是扶摇直上,引得是千人恨,万人妒了。唐笙这才到陛下身边几日,便已蓝袍加身,当上了太医院二把手,还有了密折权。短短几月,走完了她这个近臣十来年走的路。
她又是替唐笙高兴,又是为自个心酸。高兴的是小十九熬出了头,为陛下所重用了,心酸的是,她在陛下身边这么久竟未享受过如此待遇。
唐笙眨眼,还没回过味来:那日后我还可以请你代笔吗?
哎呦,代什么笔呀!方清露急得直跺脚,陛下要看的就是你亲手写的的真心话
你个呆瓜!
第59章
方清露屈起指节就要敲这坐着的呆瓜, 奈何呆瓜早已设防,闪身躲开了。
我去办差!唐笙抽了流调图就跑,方清露丢了个馒头给她。
唐笙接过, 叼着就走。她从今早忙到现在,就是光嚼馒头都觉得很香。
廊檐下有府卫, 唐笙躲在漆柱后啃完馒头, 整理了一通官袍才迈步入内。
唐大人府卫们一齐行礼。
唐笙挂着疏离的笑,颔首示意。
地方都司和非直隶的衙门少见紫袍绯袍,在宫里满地跑,唐笙见多了模仿起来倒还算轻松,没露出什么马脚。
离厢房越近, 唐笙的心情就越沉闷。
连片的拒马栅栏被搬到了此处,好似厢房里关着的是什么食人野兽。唐笙往前,差役开道,一路将她送至厢房门口。
下午厢房里刚经打理,味道消散了许多。方清露办事爽利, 早晨她列出的条款,她下午便落实到位了。
接触此处废水的差役皆套上了油衣, 保证接触不到水渍。唐笙巡视了圈, 戴好罩面,打帘幕入内。
外边天色渐暗,昏暗的厢房内早已燃起了灯。
萧医女靠墙坐着,像是在打盹。
唐笙放轻了脚步, 来到铁匠和女儿身边。
她刚进来铁匠便警觉起来,抱着女儿往墙角缩。唐笙攒出个笑, 尽量让自己瞧着和善些。
你们歇着便是,我只是来问些话。她展开舆图, 你们路上这两月,有过不适的症状吗?大概是在哪里出现的?
铁匠直摇头,她怀里病怏怏的孩子却点起了头。
唐笙觉察出了不对,放缓了语调:小姑娘,你几日前身体开始不舒服的?
小孩忽然哭了起来,直往母亲怀里钻。铁匠盯着她,眼中流露出了警惕,但这种警惕并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像等待狩猎的野兽那样,仿佛只要唐笙做出对她女儿不利的动作,她就会冲上来撕烂她。
唐笙有些无奈。
小姑娘既然点了头,就说明在此之前她已经有过发病的迹象,那这中间她停留在了哪里,接触了哪些人,都是要紧事,如若不及时揪出染病者,她来的这趟便没有任何意义。一月过后,再有地区爆发疫病,秦玅观也会陷入被动。
她明白其中弊害,摘下罩面,露出自己的面庞。
唐笙笑起来神色柔和,眉眼弯弯毫无锐意,亲和力极强。她指了指椅上的萧医官,又指了指自己。
我和那位姐姐一样,都是医官。她矮身,让自己的视线低于小孩,我问你们这些不是要害你们,只是想弄清楚情形,你能帮帮我吗?
葫芦尚在女孩身边,唐笙指着她道:这里头的药丸子吃过了吗,这是我调配的,用来治病的,你的身体有没有舒缓些?
萧医女也在此时醒来,她附和着唐笙的话:唐大人和我皆是宫里来的御医。
女孩的惊惧终于平息,她眼中包着泪,小声道:脑袋痛,烫烫的
她话音未落便被女铁匠捂住了嘴巴,唐笙倏地起身,对上了她的视线。
我知道你是惧怕官府治你们传散疫病之罪。唐笙记着秦玅观所说的揣摩人心之道,尝试攻心,但陛下不是昏君,分得清利害,知道你们是蒙了冤才进京的。
我是陛下亲派的治疫主官,府里的人皆需听我的,就连那红袍女官都要让我三步。唐笙夸大了些许自己的职权,取出衣袖中携带的手谕展开给铁匠瞧,你只需告诉我孩子是在何处最先出现症状的,这便是立功,我会保你们性命无虞,灾疫过后送你们回乡。
空口说得不算!女铁匠别过脸,将女儿抱紧了些,掌心紧攥女儿的小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