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唐笙鼻尖蓦地泛了酸。
熬了这么久,秦玅观是真的累了。
她坐于须软屉榻,半身靠墙,手中还握着张折子,就这样睡着了。
唐笙想要取一方软垫来,垫在秦玅观身侧,却被方姑姑拉住了。
惊醒了,便再难入睡了。方姑姑轻声说,待她睡熟了,取来毯子盖一盖。
唐笙颔首。
方汀轻手轻脚地掩上门,留唐笙和秦玅观在殿内。
秦玅观睡着了,白日里的凌厉和天家气度皆随着阖起的眼眸散去,唯余眉心那点化不开的愁。
即便饮了酒,她依旧在梦魇。
梦里不是大齐百年国祚毁于她手中,就是先帝震怒的模样。
她的父亲不再是眼歪嘴斜,只能靠着床榻流涎的病重模样了,而是立于朝堂之上,威压群臣大权在握的模样。
秦玅观梦到他提着天子剑来寻她,剑锋抵在她的喉头质问太子为何会死,而她又为何成了新帝。
左右近臣皆不听命于她了,而是听从先帝的御命将她团团围住。
秦玅观绝望之际反而哑声笑了起来。
梦里,她双手握住了剑刃,在被群臣杀死前,夺过了天子剑,扎进了庆熙帝的胸膛。
鲜血溅满她的面颊,秦玅观也在这一刻醒来。
她汗涔涔的,面有浮红,鼻尖亦蒙着一层薄汗。
视线往下,秦玅观望见了自己同唐笙相扣的指节。而唐笙正和先前那样,伏在她的榻边睡着了。
只是这次,指节悬空的是她,紧扣着她的却是唐笙。
唐笙的掌心很暖,热意像是汩汩水流,缓缓流淌进秦玅观的躯体。
靠墙睡得她肩颈发酸,秦玅观微微挪动胳膊,搭在身上的薄毯却落下了。
唐笙醒来了。
她匆匆松开与秦玅观紧扣的手,同她隔开些距离,跪伏在秦玅观身前。
秦玅观坐直身,俯下身来,那与唐笙相扣过的指节便垂在她面前。
你好大的胆。刚睡醒的秦玅观声调微哑。
唐笙喉头发涩,小声答道:我,微臣只是见陛下又梦魇了,想着上次
她话音未落便被人捏着下巴,被迫抬起身来。
唐笙心跳如擂鼓,鼻息都不敢落在秦玅观的肌肤上。
你不怕朕了?秦玅观缓缓道,不怕朕的掌心也沾上你的血了?
唐笙抿唇,直视着秦玅观的双眼。
她虽然还是有胆怯,但此刻的忐忑却远远大于对秦玅观权力的畏惧。唐笙明白,她的胆怯其实是来自源于对未来的茫然。
她想说出心底的答案,可一开口眼泪便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不怕了。唐笙这次没有颤抖,她只是哽咽道,陛下掌心的血,也是被迫染上的。
秦玅观倾身。
她们离得那样近,只差几寸便可鼻尖相抵了。
可是,你知道么。
唐笙喉头发出呜咽声,唇瓣翕动。
秦玅观同她错开些距离,附在她耳畔道:
你听到的那些流言,其实都是真的。
唐笙瞋眸,喉间发出微弱的声响,似是被人掐住了脖颈。
杀弟,囚父,矫诏。秦玅观温热的鼻息扫着唐笙的耳畔,皆是真的。
你不怕么?
说完这些,她直起些身,眸中满含胜券在握的笃定这世上恐怕没谁敢对她这样残薄情寡义残暴不仁的人动心思了。
摩挲着唐笙下巴的指腹若即若离。
秦玅观正欲松手,却听到唐笙带着哭腔的回答。
我不怕。
她呢喃了一声,音调渐高,似是在给自己肯定。
我不怕。
秦玅观眼睫轻颤,紧绷着的弦,倏地断开了。
她矮身,想要再听听唐笙的回答,不由得倾身靠近。
额间相抵,唐笙近得能看清她鼻尖上蒙着的薄汗。
温热扑洒在面,她们已分不清彼此的鼻息。
秦玅观问:当真不
她话音未落,却已被人捧住面颊,攫取了呼吸。
唐笙的吻如蜻蜓点水,她将要远离,却被回过神的秦玅观托着靠近,予以更为霸道强硬的回击。
第48章
秦玅观稍一发力, 唐笙就没有分毫抵抗的能力了。
唇瓣的痛感唤醒了她乱成浆糊的脑袋,意识到自己了自己的举动有多大逆不道后,唐笙忍不住后缩, 可秦玅观却不允许她这样轻易地离开。
身份和地位让她这半生都未曾吃过什么瘪,唐笙方才猝不及防的亲吻, 却让她生生体验了一回。
俯身久了, 秦玅观有些吃力。她松开了唐笙的下巴,垂下手来,托住了她的腰身。
腕间的念珠滑落在地上的薄毯上,没有声响。
唐笙分心瞥见了,想要替她拾起, 却被秦玅观带起了身,跪在了软屉榻边。
这次,换秦玅观仰首望她了。
秦玅观半阖眸,藏住眼底潋滟着的浮光。
软屉榻窄小,唐笙只有双膝作为支点, 她半身微晃,只得将双手抵在秦玅观的肩头。
她身量高, 压得秦玅观后仰, 半倚在了墙上。唐笙的保护的动作快过了脑袋,下意识将小臂垫在了她身后。
秦玅观哑声笑了。
她明明在笑,可神情又是那样哀凄,和唐笙在她梦魇时看到的一样:
她不过倚着墙浅眠了片刻, 眉心遽然蹙起,鼻息也变得急促起来。唐笙忘不了她上次的高热, 慌忙上前试探额温,仔细瞧着她那样的神情, 忍不住牵住了她的手。再后来,秦玅观的鼻息果然平复,唐笙未见她有起病的迹象,终于放下心来。
秦玅观神情最痛苦的那些时刻,唐笙甚至想替她分担痛楚,可她能做的只有扣紧她的指节。
眼前人注视着她的神情,语调沙哑:
你敢犯上么?
唐笙凝望着她,从她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身影。她眼角还有泪痕,眼泪却又溢出了眼眶。
敢。
唐笙嗡声嗡气道,听着像是在和自己赌气。
秦玅观抚着她的面颊,指腹在她的下颌流连。唐笙觉察到她冰凉的指尖划过了她的颈线,落于锁骨之间,最终勾住了她的衣领。
她随着秦玅观指尖的动作欺身,于混沌和热意中,嗅到了淡淡的酒气,鼻息落在她的颈间,秦玅观短促的喘息声成了点燃唐笙理智的火星。
书案上的烛火燃尽了,殿内陷入一片昏暗。软屉榻上那方小几,不知何时被推到了地上。
秦玅观在哭,最初,唐笙亲吻她的眉眼,温声安抚她。可后来秦玅观却哽咽起来,她咬着唐笙的肩,眼底蓄满了泪水。
今日是正月廿六,往年的这个日子,秦玅观要么彻夜难眠,要么堕入无尽的梦魇。
她被困在了宝华殿内,看着秦承祚口吐白沫,磕倒在吉金炉旁。
他想抓着幢幡起身,却只碰到了垂到供桌边角的黄缎。
血水聚成了一片,染红了拜垫。
秦承祚一直在颤抖,风拂幢幡,露出了秦玅观的身影。
秦玅观就这样望着他,直至他阖上眼睛。
黄缎滑落,贡品滚一地,炉灰纷纷扬扬盖住了地上的血迹。
倾倒声响起,秦玅观这才迈步出殿,呼喊宫人。
数十道身影涌入宝华殿,秦玅观立在明媚的阳光下,背对着内殿,却觉得身后有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秦承祚死不瞑目。
不多久,庆熙帝也赶来了。他抱着身体冰凉的儿子痛哭流涕,丝毫没有君主的模样。
秦玅观继位的这些年,无数次陷入这样的梦魇,一遍又一遍。最初,她还会在梦境中努力改变既有结局,时间一长,她也就麻木了。她就这样看着秦承祚一遍又一遍死亡。
她其实并不惧怕这样的梦魇。
秦玅观从未后悔过自己做出的每个决定。可她偶尔会梦到母亲,那个待人温和,教她处世之道的人,会在梦里质问她,为何要见死不救。
夜深难寐,其实是不敢寐秦玅观害怕梦到母亲。
唐笙指腹的力量带回了她的思绪,秦玅观随着她轻慢的拨捻颤身。
她抽泣了声,唐笙罢手,贴贴她的面颊。
难受吗?
秦玅观枕着她的肩,轻轻摇头。
她只是讨厌这种沉湎于过去的感觉。
皇帝不过是治国者的头衔,嗣君也不过是继承者的名号,秦玅观起初只想要实权,想要能够保全自己而已。
她走得那样艰难,吃了那样多的苦,她不想再回到过去了。
对于母亲的愧疚总会将她的记忆拉回到那段灰暗的时光,秦玅观思念她,却又害怕梦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