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唐笙眸光烁动,下意识俯下身来,想要听清她的话。
耳畔的发丝落在秦玅观的面颊上,唐笙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含混呢喃:
阿娘
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忽然断了。
眼前浮现了新元日,秦玅观微仰首看向裴音怜母女时的情形。唐笙记起了她离开颐宁宫前轻晃的身形和顿住的脚步。
唐笙的指腹抚过她的面颊,触碰到那片湿凉,动作轻缓柔和。
陛下唐笙鼻尖发酸,出声时带着闷重的鼻音。
秦玅观的眉头稍显舒展。
唐笙回神,接回宫娥新拧的帕子,去握她的腕子。
秦玅观攥得紧,不肯松开。
唐笙只好俯身贴近,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
许是安神香起了作用,秦玅观在唐笙贴近后指尖逐渐松开。唐笙松了口气,拨正她的腕子,还未来得及远离便被秦玅观攥住了指节。
她想要抽离,秦玅观反倒扣紧了些。
直至十指相扣,榻上的人眉心才彻底舒展开来。
唐笙与秦玅观相扣的五指空悬着,不敢触碰她手背的肌肤。
她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了方姑姑,方姑姑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松手。
身后,医官们的脚步声近了,唐笙心中焦急,但也不敢动弹,只能祈盼秦玅观早些醒来。
第42章
下半夜睡了个安稳觉, 秦玅观醒来时脑袋难得一片清明。
她偏首,看到伏在榻边的人,神色微僵。
视线下移, 秦玅观又看到了她们相牵的指节她手背在上,掌心贴着掌心, 紧紧扣着唐笙的五指, 而唐笙的指节却是松开的,颇有种无奈之下放弃挣扎的感官。
秦玅观鼻息一滞,一股热意沿着脖颈蔓延开了。
晨光熹微,殿内候着的宫娥皆在打瞌睡。秦玅观扫了几眼,视线又落到了唐笙身上。
昨夜她起得匆忙, 面上未施粉黛,白皙光洁的肌肤衬得眼底的鸦青更清晰了。
她眉眼生得淡,敛眸时会显得没什么精神,温温和和的,但直挺的鼻梁又添了几分英气, 因而笑起来明媚之余就又多了些昂扬的气度。
细想起来,秦玅观已经许久没见过她的笑容了。
不知过了多久, 方汀打帘入内, 惊动了昏沉的内殿,秦玅观才松开指节,撑起些身。
唐笙随着她的动作苏醒,活动了下发麻的臂膀。
方汀示意宫娥们下去, 只留下了唐笙。
陛下。方汀道,太医说您得静养两日, 今日的早朝
秦玅观没什么精神,她由唐笙搀着, 躬着背脊坐起了身,素衣之下是难掩的病倦。唐笙觉着,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今日停朝。秦玅观缓了缓道,召阁臣和沈长卿。
方姑姑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您都这样了,还惦念着理政呢?唐笙在沉寂的这片刻出声。
秦玅观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怔了片刻才道:哪样了?
许是她病怏怏的缘故,唐笙没从她的语调里听出隐忍的怒意,只觉察到了困惑和好奇。
唐笙不语,秦玅观也不为难她,只是探出一只手,示意方汀扶她更衣。
刚起身,迈下脚踏,秦玅观的脚步便显出了虚浮,还是唐笙闪到她跟前托了一把,她才未倒下去。
秦玅观半个身子倚着唐笙,微颔的下巴好似枕在她的肩上。
她又嗅到了帕子上的味道,淡淡的,好像是从唐笙肩颈间散出来的。
陛下唐笙声音闷闷的。
秦玅观倚了片刻,终于道:今日不理政。
唐笙的眸子里倏地闪烁起了光点,托在秦玅观腰际的手更有力了。
我扶您到榻上去。
好秦玅观语调里似是藏着些无可奈何。
听得此话,方姑姑甚感欣慰,悄悄退了出去,给秦玅观温药去了。
殿内只剩唐笙和秦玅观两人。
秦玅观穿的薄,唐笙又是盖被又是披衣,生怕她再冻着了。
秦玅观分外安静,一一配合。
于是方姑姑进来后,又将药碗交给了她。
唐笙弯着腰喂药分外累人,秦玅观喉头微动,低低道:坐吧。
微臣不敢。
朕瞧着累。
秦玅观说话有气无力的,唐笙听着也累,迟疑再三,终于坐下了。
瓷勺卷着黑褐色的汤药,唐笙搅动了几番,确认不烫后才送到秦玅观嘴边。
秦玅观垂眸,乖乖喝药。
今日这药闻着同往常不太一样,应是太医又往里头添了几味药材,唐笙嗅了,心尖都苦得发涩。
最初,秦玅观一勺要分两次喝,片刻后,一勺要分三次喝了。
唐笙望向方汀:姑姑,能取些蜜饯来吗?
方姑姑眼疾手快,从披在衣桁上的腰带上摘下了一方荷包。
因为是自个的荷包,唐笙打开得分外熟络。她取出一块果脯送到秦玅观唇畔,秦玅观咬下小半块,唇上沾上了糖霜。
唐笙本想取来帕子同她擦一擦,却见秦玅观微抿唇,用舌尖扫净了糖霜。
皇帝姥儿仪态是没得挑的,即便是病了,细节动作里还显露着优雅。
唐笙又喂了她小半块,皇帝姥儿才愿意继续喝药。
一碗汤药喝下来,秦玅观用了三四块果脯,除了唇尖沾了点湿意,其余一点进食的痕迹都没留下。
她望着唐笙,唐笙也望着她,对视了一会,唐笙才想起来从怀里摸出帕子给她擦拭唇角。
秦玅观懒到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动了,唐笙擦到一半忽生出种自己在带孩子的错觉。
朕可以躺下了么。秦玅观道。
熬了半宿的唐笙脑子转得不太灵光,她觉着这话不太对味,一时半会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味,思忖了会才道:您不饿吗?
秦玅观:不饿。
用些早膳再歇息吧。唐笙道。
秦玅观:好。
侍奉秦玅观喝了药,用完膳,唐笙又陪她漱了口,擦了面,忙出了一身汗。
待到她掩上帐帷退出内殿时,唐笙一低头,看到了胸前的鸬鹚补子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现在是正儿八经的正六品女医官,又不是御前婢女了,怎么莫名其妙干了一通御前婢女该干的事?
真真是全天下人都成了皇帝姥儿的奴才了。
唐笙取了药箱,越想越不对味,临走前还顺便取走了昨晚忘拿的青玉填金盖碗。
回了耳房,唐笙将那盖碗和秦玅观的画像塞到了一齐,又整理了一通药箱。
她今日还有另一桩事没做,因而不能歇下。
地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雨水,天际却又显出了灰濛。
唐笙出门时带上了油纸伞,经过昨日秦玅观乘辇走过的梅树,天上果然飘起了雨丝。
地上飘满了残花,绵密的雨丝落于水凼,激起了波光,唐笙撑伞的身影映在了水凼上,片刻间便不见了。
御林卫们都认得她,唐笙求了方三娘,得了通融才进了大狱。
霉味和血味一齐扑来,不好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
唐笙下意识抚过后颈的伤疤,仍能感受到痛楚。
她给守卫塞了银锭,称是吃酒钱。守卫们笑呵呵地接下,对她客气了许多。
三娘陪着她入内,狠狠瞪了两眼收钱守卫。守卫们笑里又带了几分谄媚。
尽量不要待太久。三娘道,久了陛下那边过问起来,我也不好应付。
唐笙颔首:我明白,姐姐放心。
行至单间牢房,方三娘顿住了脚步,只留唐笙一人上前。
阴暗逼仄的牢房里,云霞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身上脏兮兮的。
听到脚步声,云霞蜷缩得更紧了,头也埋到了膝上。
海曙托我将这个带给你。唐笙轻声道,你或许能用上。
听到熟悉的声音,云霞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眼底泛着泪光。
她扶着墙走来,同唐笙隔了一扇狱门。
脏兮兮的手接过了唐笙手里的纸包,云霞拆开,摸着里边的东西,矮下身去,抽泣起来。
这是她攒了许久银子才弄到的,给了我,她明年怎么办?
唐笙鼻尖也有些发酸。
她也是昨日才知晓云霞和海曙的关系的。
这两个小宫娥结成了对食,约好了到了出宫的年龄便找个安宁的地方定居,好好过完后半生。
可是
她让我同你说,日后她来替你寄银子,你不必忧心你的父母了
云霞哽咽了下,忽然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