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些人今日敢在大殿明目张胆地为难秦玅观,为的就是置她于死地。都到违逆君意的地步了,私底下先斩后奏也不是没有可能。
  唐笙越想越觉得脖子发凉,忍不住摸了圈,确认一下自己脑袋还没有搬家。
  她一介无权无势的宫女,到底是因为什么,这群人非要杀她?
  因为恨唐家人?如此浪费资源和心力,还要得罪君主,这简直是多此一举。
  唐笙想不通。
  我何德何能。唐笙自言自语。
  就凭你是唐简的妹妹!云霞撞了撞她的胳膊,你阿姊是咱们的陛下伴读,陪着陛下一同长大,又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咱们过去在潜邸当差的都知道陛下对唐大人有多仰重!
  这样么。唐笙喃喃道。
  *
  唐笙她们抱着奏疏再回宣政殿时,正好遇上了秦玅观的仪仗。
  宣政门前,四散的大臣垂头丧气,成了浩荡仪仗的背景板。明黄色的舆车格外显眼,耀武扬威般行驶在宫道上。
  秦玅观方才就是故意支开唐笙,顺带着帮自己,也是帮她和唐简单出口恶气。唐笙的眼眶和鼻尖被风吹得泛红,她抱着厚重的奏疏傻傻站在原地,视线里只有那道明黄色的影子。
  傻愣着干什么?云霞推她,把东西搬回去呀。
  唐笙眨巴了下涩涩的眼睛,觉得脸颊凉凉的。
  哭了?云霞注意到她的异常,放缓了声音,想要腾出手帮她擦擦。
  唐笙别过脸去,用衣袖潦草蹭了下:太冷了,冻得。
  虽然嘴硬,但唐笙确实是哭了。
  她哭一小半是感动的,一大半是吓得。要是没被秦玅观算到,她早过鬼门关了。
  云霞叹了口气,放缓了语调道:咱们陛下,是仁君更是圣君。
  你别看她平日里不苟言笑,面若寒霜,实际辽东遭了灾百姓受了苦,她比谁都心急。云霞欲言又止,眼里流露出几分爱凄,陛下心里苦,尤其是知己也
  你长得很像唐大人。云霞说,多陪陛下说说话,兴许陛下心里会好受些。
  第9章
  秦玅观扶着方汀下来,脚步已显虚浮。
  陛下!方汀压低了声音,担忧道。
  无碍。秦玅观鼻息发重,唇色发白。沉重的冠冕压得她微颔首,她推开方汀的搀扶,撑起仪态,向内殿走去。
  唐笙和云霞是赶在御驾之前回来的,她们将奏疏放回原位正要离开正殿,迎面撞上面色惨白的秦玅观,头顶那血条闪烁得格外厉害,跟急救灯一样。
  来不及行礼,秦玅观的影子便压了下来,一身佩玉催命似的叮当作响。唐笙的动作快过了脑子,双臂已经接住了秦玅观,脑子才反应过来自己以下犯上了。
  她真的太瘦了,宽松厚重的朝服根本遮不住纤细的腰身。唐笙甚至只需用一只胳膊便能将她圈在怀里。
  唐笙收拢小臂,心下多出了几分酸涩。秦玅观个头不矮,瘦成这样了身体怎么可能不出问题?
  找到支撑物的秦玅观手腕滑了下去,衣袖中的念珠也落在了氍毹上。她枕着唐笙的肩膀,气若游丝。
  扶朕到榻上。
  肩头陡然一重,旒幕发出细碎的声响,玉珠冰得唐笙浑身发凉。
  哪里不舒服?唐笙下意识将秦玅观护住,脱口道。
  秦玅观缓缓阖眸,鼻息更重了:这冕,太沉了。
  云霞急出了眼泪,慌里慌张地向外跑去找方汀。
  唐笙也不敢耽搁,架起起秦玅观往寝殿去。秦玅观此刻已经是彻底昏迷了,几次险些从唐笙身上滑落。唐笙一咬牙,拦腰抱起她,臂弯护住她的脖颈。
  她的面色太差了,穿书前在急诊干过好几年的唐笙顿感大事不妙。将人安顿好,唐笙又是掐人中又是听鼻息,额头吓出了冷汗。
  一众宫女忙碌起来,请太医地请太医,铺榻的铺榻,生怕出一点差池。
  慌什么!方汀厉呵一声,立马镇住了场子。
  你,你们,方汀指了两个最机敏的宫女,去请太医令,就说是请平安脉。
  今日殿中之事,谁敢走漏风声,谁便拿脑袋来抵!
  说完这些,方汀快步掀帘进来,看到了跪在榻边正在诊脉的唐笙。
  怎么回事?方汀此刻才面露急色。
  低气血亏,加之连日劳累,体虚了。唐笙将秦玅观的腕子掖进棉被里,看向方姑姑,方才陛下进来便有些晃身,我接着她了,陛下让我扶她到榻上。
  方汀狐疑般看着唐笙,低低道:你会医术?
  略通。唐笙擦了擦额角的汗,将除下的旒冕交给方姑姑,还劳烦姑姑替陛下更衣,这身朝服实在太厚重了。
  太医不久便到了,年迈的老头拎着药箱,革带跑得串了个位,小碎步迈得快过了领路宫女。
  九族在身上担着,老太医战战兢兢请完脉,又连扎了几针,眼见秦玅观即将苏醒过来,才长舒一口气。
  他给女帝开了好几副补气血的方子,又对殿里的宫女叮嘱了许多,才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两下。
  一众内侍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出了内殿,太医才敢对方姑姑说真话。
  陛下近来食欲不振,龙体亏损,还望姑姑好生劝进,若是日子久了,可就难补了。老太医痛心疾首,操劳太过也有碍于龙体康健,陛下忧思过度,郁结沉积太久了。
  唐笙出来时,太医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她只听到几句眼下正值隆冬,陛下身上的到刀伤会隐隐作痛夜里还是会梦魇盗汗。
  风挡落下的声响惊动了檐下人。太医令和方姑姑齐齐回首。
  唐笙和方汀的视线交汇,方汀拔高了音量唤人:海曙,送王大人回太医院。
  陛下醒了,传姑姑入内。唐笙敛眸垂首,谦谨道。
  目送着方汀火急火燎地离开后,唐笙度过了一个平静的下午。她本就不是秦玅观的贴身侍从,秦玅观不传令的话,她连见秦玅观的机会都没有。
  檐上积雪落下,唐笙在院中扫撒了几番,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投向内殿。
  虽说她走前确认了下,秦玅观的生卒年没有变化,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忧女帝要是突然驾崩,她这辈子也就别想回家了。
  正当她第十一次伸长脖子想要了解秦玅观的恢复情况时,云霞出来了。
  看什么呢?云霞撞了下唐笙的肩膀,笑嘻嘻道。
  陛下她如何了?唐笙握着笤帚道。
  醒了,也进了膳,现下正在批折子呢。云霞说完便想往外走,衣袖却被唐笙拉住。
  陛下这病是如何得的?
  欸云霞没将话说得太仔细,寒冬腊月趟过了江水,身上又受着伤,怎么会不落病根呢。
  唐笙还想再问,云霞却闭口不答了。她只好转了个话题,继续道:那陛下身边为何没有医女当值?
  有过,但陛下信不太过,遣回太医院了。云霞答。
  唐笙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问出口了:陛下她可曾召我?
  云霞摇头:陛下只让方姑姑到二十四司将你的名册调到宣室殿,其余什么都没说。
  不知怎的,唐笙觉得心中燃起的那点微弱的烛光忽然就熄了。
  她松开了云霞的衣袖,淡淡道:你忙吧。
  云霞见她精神萎靡,忍不住在她面前招了招手:你想到御前去吗?你晚间值夜求求陛下试试,我想陛下会应允的。虽然陛下日理万机,但有你阿姊那层关系,你想求些什么,还是很容易的。
  唐笙一只手撑着笤帚,一只手叉腰,歪着脑袋道:我不是事事都要仰仗阿姊的。
  云霞刚刚那翻话让她有了新思路。
  虽说现代医学很多操作手法在这个地方不太适用,但她好歹是有知识储备的。凭着这个贴近御前,岂不是能获得更多和秦玅观互动的机会。
  事不宜迟,唐笙打算今天就试试。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间,子夜当值的唐笙望着殿内昏黄的烛火,心跳得厉害。
  忐忑的唐笙精神紧绷着,像土拨鼠一样,时不时探望一眼殿内的动静。
  大半天没见,也不知道秦玅观恢复怎样了。
  一刻钟后,檐下的窗被人推开了。
  被人影晃得头晕的秦玅观脸色并不好,唐笙还没开口,声音便被她的神情吓得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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