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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水满塘 第77节

  陆三说要吃好的,四人便寻了府河边上最热闹的食肆,坐上二楼远眺河对岸,领粥的长龙望不到头。
  远处岸边停着好几艘画舫,秋风吹散层云,露出正午烈阳,碧波闪着金光。
  她望着那船头一摇一晃的灯笼,心里也随之荡开层层涟漪。
  兵权在握,看来他是一切顺利了。
  天敞地清,如此最好。
  清风拍动竹帘,带着丝丝凉意,裴晏猛地一激灵,从梦中醒来。
  他本就旧伤叠新伤,疫症控制得当,心里绷着的弦一松,人也就撑不住了。回来的一路上都发着热病,只能躺在车舆里。
  他掀开帘,卢湛正好策马过来。
  “怎么了?”
  “遇上崔府出殡的队伍了,他们不肯让。”
  裴晏一愣,看了眼外头才发现已经进了江州城。
  “崔府谁死了?”
  “说是崔夫人夜里失足,落井了。”
  裴晏捏了捏眉心:“逝者为尊,该我们避让。”
  “哦,那我去跟他们说。”
  卢湛策马前去,裴晏挑开车帘透了透气,眼眸一转,望见花堤边那被雷劈断的柳树桩子,湖岸旁的画舫船随风荡着,船头的灯笼已破得只剩个竹架子。
  树倒猢狲散,物是人已非。
  他方才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了河东老宅里,屋子里空无一人。落叶铺满院子,他踩着枯枝,顺着人声走向院外。
  一开门,那张熟悉的脸牵着别人从他面前走过,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像望风看云,没有半刻停留。
  清风钻进车舆,在他心里穿堂而过。
  空落落的。
  第六十四章 猜疑
  桃儿抱着两坛酒回到花厅,原本围坐着边吃边赌钱的一群人,只剩下肚子里闹酒虫的李环,桌案上炖肉都还剩一大半。
  “秦大哥他们呢?”
  “去城门口迎裴大人了。”
  李环将酒囊解下来递给桃儿,咧嘴笑道:“喝多了,准头不好,帮我灌一下。”
  桃儿哦了声,立马放下竹箸帮忙。
  酒香馥郁,李环眯眼盯着那粉扑的脸蛋儿,忽地问道:“你家中可还有别人?”
  “有阿爷阿娘。”桃儿嘟起嘴,“但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还好不好……”
  “那就是没有。”
  李环接过桃儿递还回来的酒囊,环顾四周,确认卫队其余人都走了,这才凑到桃儿跟前,意味深长地说:“你晚上炖个羊汤,让卢湛那小子多吃点,明白吗?”
  桃儿笑道:“李大哥想吃羊汤,怎么还借卢公子的名头?”
  李环就知道这丫头没听明白,又道:“我的意思是,你给他补补,身子燥了,晚上睡他那屋去。”
  “李大哥又捉弄我。”
  桃儿脸一烫,推开李环。
  “丫头,我是为你好。你知道送你来的那个云娘子跟大人是什么关系吧?”
  桃儿抿嘴,红着脸点点头。
  “那女人跟人跑了两回,大人先前还让我们到处找,自上回从郢州城出来,就不找了。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桃儿懵着摇头,李环手指敲了敲她额头:“意味着大人不打算继续当这王八了。你是那女人送来的,大人不迁怒于你就是万幸了。”
  桃儿咬着唇,双手搓起衣角。
  “李大哥是说,大人会赶我走?”
  “现在也许不会,这府里还有那么多活要干呢,你躲着点,也许他一忙不见得顾得上你。”李环叹了声,“可日后大人回京了你怎么办?他难道会带你回去,天天看着,给自己添堵?”
  “那女的把大人勾得五迷三道地,怎么着也教过你几招吧?卢湛那小子未经人事,又是个实心眼儿,好拿捏得很,他家世好,你跟着他就算当个通房,日子也差不了。记得了吗?”
  桃儿又臊又怕,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急得眼角润了一片。
  外头人声渐近,李环见她情难自控,只能拉着她去后堂先避开裴晏。
  临走了,李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眼眶红成一片的丫头,想起他那去年开春嫁与庐江郡守续弦的囡囡,青丝伴鹤发,继子比他都大两岁,也不知如今在夫家过得如何。
  有些话他不能直说,只得又嘱咐道:“记住李大哥说的啊,机不可失,越快越好。”
  裴晏让卢湛去备礼,自己回房换衣服,等卢湛的功夫在院子里坐了会儿,风一吹,咳个不停,一回头便看见桃儿躲在太湖石边上怯生生地张望。
  四目相交,桃儿只得上前来问他要不要换身厚点的衣裳。
  “我都洗过晒好了。”
  裴晏好不容易止住咳,摆手道:“不必了。”
  卢湛抱着东西过来,裴晏便动身去崔府吊唁,临走嘱咐桃儿近几日不用来他这儿。
  崔府离平湖门较远,裴晏一路走一路咳,听得卢湛都忍不住皱眉:“大人,要不我代你去吧?”
  “不可。”
  裴晏咽了咽干痛的嗓子,长吁一口气,苦笑道,“怎么说也是堂舅族亲,我让人守了他月余,这会指不定气得吹胡子瞪眼。往后还得朝夕相对,正是带病前去,方可见诚意。”
  卢湛点头道:“这倒是,大人这两日一句长点的话都说不利索,如此诚意,吓不死他。”
  随行之人都知道裴晏是舟车劳顿给累的,并非染了疫症,但旁人就未必会信了。沿途的乡野农户,一听他们是从南陵来的,连口水都要亮刀子才肯给。
  裴晏被他给气笑了,胸口一提气,又是一阵收不住的咳。
  “等回去了,你也离我远些,省得染上了。”
  崔府挂满白绫,落叶铺在地上,枝头零零散散,风一吹,一副萧瑟景象。
  草木萧疏,人却不然。
  侍从领着裴晏一路入了内堂,崔潜衣冠齐整,气色红润,案前一副洛神像临到一半,茶汤沸腾,清香四溢,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喜色。
  两人礼毕,裴晏坐下来没说上两句话便咳个不停,只得让卢湛从旁帮腔。
  闲话良久,眼看着崔潜那满脸的笑渐渐散去,身子也下意识地往后退,恨不得缩到墙边去,裴晏心道这戏也做得差不多了,这便起身告辞。
  “待过两日我方便些了,再来与崔长史详叙。”
  崔潜忙摆手道:“不急不急,来日方长,裴少卿切勿劳累,身子要紧。”
  说罢便让侍从送他二人出去。
  一出门,卢湛忍不住笑道:“崔长史往日那么殷勤,我还以为他好歹会送我们到门口呢。这是吓得连戏都不敢演了?”
  半天没应声,卢湛转头一看,裴晏神色冷峻,站在路口像在想什么,他刚想问,裴晏便哑着嗓子吩咐道:“我让守在崔府的人呢?”
  卢湛顿了一下,仰头左右张望,手放唇边吹了两声暗哨。不一会儿,巷口两个卫率匆匆赶来。
  裴晏清了清嗓子:“这段日子有谁来过吗?”
  “回大人,没有。”
  “崔长史近月余都没出过门?”
  卫率想了想,答道:“半个月前崔长史说旧疾稍缓,州府事务繁重,每日要往返公办,属下等不好阻拦,但也随之同行,主要都是协助李刺史清点纳粮账目。”
  待人退下,卢湛见裴晏还是眉头深锁,忍不住问:“方才大人是看出了有什么异样?”
  裴晏摇头道:“谈不上。只是……”
  只是他隐隐有些不安,上回来崔府,他与崔夫人见过一面,年岁与他差不了多少,虽非高门之女,但好歹姿容出众,与崔潜处之甚笃。
  一眸一笑,都是有情分的。
  成婚十数年,还能如此,单论这一点,着实是羡煞旁人。
  卢湛笑道:“上回我们去沌阳,李环他们寸步不离地盯着崔长史,说是天天宿在小妾房中,那夜里动静可大了。我看他那些夫妻情分就像他对大人的殷勤一般,都是装出来的,说不定这头没下葬,那头便已去小妾房里风流快活了。”
  裴晏双唇微动,欲言又止。
  他自己也是这茶余饭后消遣话里的常客,但卢湛这话倒是提醒他了。
  “去一趟州府。”
  裴晏以为李规还住在州府,差役却说李规已搬回刺史府,他这才知道他去南陵后,李夫人也带着李景戎回了扬州。刺史府空下来,李规也就回去住了。
  酉时天色见昏,李规亲自到门口相迎。眼看正当膳时,盛情难却之下,裴晏与卢湛便留下来一道吃饭。
  饭后侍从奉上一盅炖秋梨,清甜滋润,几勺下去,干疼了好几日的嗓子总算感觉好些。先是将南陵民情一一相告,三巡过后,裴晏试探问起崔夫人。
  李规不免苦笑:“听说是患有离魂症,久治不愈。但这些宅院里头的事,都是妇人家知道的多些,我与夫人离心离德,崔夫人这病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不得而知。”
  见裴晏若有所思,李规又问道:“裴少卿是觉得这里头有问题?”
  裴晏笑道:“只是顺口问问。”
  闲谈了会儿,李规看着卢湛,忽地想起件事,他命人从书房取来一个锦盒递给卢湛。
  “道衡兄十数日前游历经过江州,与我和崔长史小叙半日,听闻你在江州,留了些东西让我带给你。”
  卢湛欣然接过,转头迎上裴晏问询的目光,低声道:“我七堂叔……”
  李规见状解释道:“道衡兄醉心玄学,纵情山水,一手丹青可称当世之绝。十几年前我与他在柴桑一见如故,当时虽还有南北之别,但君子之交,不计较这些。”
  裴晏微微展眉,三人又坐了会儿,直到暮色落下,月出云间,方才起身拜别。
  灶台里柴火噼啪作响,锅里头的水早就干了,糊味钻进鼻子里,桃儿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浇上一大勺水。
  滋啦一声,白烟氲满整个屋子,桃儿呛得咳个不停。
  秦攸闻着味进来,见她眼角噙着水花,关切道:“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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