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你说,你见到谁了?”
  江淮凤看着快死了还不老实,手肘刚支起上半身就又被踩了回去,青霜剑被“铮”的一下插进冻土,孟摧雪双手撑到踩着江淮凤那条腿的膝盖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像在看一个死人。
  “谁允许你去太华了?”
  纳兰仪动了动眉梢,孟摧雪今天看上去格外沉稳镇定,听到太华毫无反应,就好像……
  他不在乎那个地方了。
  这怎么可能呢?
  她目光下移,看着半死不活的江淮凤,如果他真不在意了,怎么可能江淮凤一提谢蓬莱就下这么狠的手。
  偏偏江淮凤也是个疯子,都快活不成了还一个劲的挑衅孟摧雪:“咳……这是怎么了?我们的……领主大人…就这么听不得自己心爱之人的名讳吗……?”
  孟摧雪脸色不变,脚下踩得却更狠,皂靴后跟在不断流血的伤口上用力的碾着,江淮凤也不喊痛,他没什么力气但却断断续续的大笑,笑到血都从口中涌出再回流到呛咳也不停下来。
  纳兰仪皱着眉看他们用言语和行动虐待对方。
  疯子,都是疯子。
  直到江淮凤动也不动了孟摧雪才抬起了脚,又是一脚把他踹出去了老远,然后一言不发回了翠微居,狠狠甩上了沉重的殿门。
  等他走了,纳兰仪才敢去把不知道还活没活着的江淮凤从雪窝里捡出来,指腹压上他颈间脉搏,探了几息后才松了口气。
  还好,没死。
  纳兰仪咬破左手中指的指尖,鲜血和黑雾纠缠着被抹在江淮凤眉心,成了个“生”字。
  这回没缺笔少划。
  江淮凤伤的太重,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纳兰仪嫌弃的看着血呼啦擦的人,犹豫的半天还是美能说服自己下手扶人,广袖一挥一团黑雾就把江淮凤卷了起来悬浮着跟在身后,打包扔回了他的明王殿。
  仁至义尽,接下来这人是死是活都跟她没关系了。
  ……
  孟摧雪摔上殿门,背靠着大门缓缓滑坐在地上,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他右手上还沾着江淮凤的血,一下子全蹭到了脸上,原本干净逸秀一张脸生生染上阴恻恻的鬼气。
  为什么……为什么要再提前那个人?
  明明他已经开始结束自己的身份了……
  明明他已经能忍受没有谢蓬莱的生活了……
  他一遍又一遍反复告诉自己,他不爱谢蓬莱,那不是爱,他不应该爱。
  他应该恨。
  一缕垂落的雪发被他咬在齿间,直到他整个人都脱力,那缕雪色才脆弱无力的从他唇边滑落。
  “……”
  孟摧雪说不出话。
  怎么能忘呢?
  十八岁那年风雪长亭。
  怎么能舍得呢?
  百余年相伴从未分离。
  谢蓬莱是人间雪,山间月,世中仙。
  唯独不能是他的……心上人。
  大道无情,蓬莱无情。
  蓬莱何能渡他?
  蓬莱无春,只有一场经年的大雪。
  孟摧雪见惯了冬雪,却没见过几个春天。
  他多恨谢蓬莱啊,仙人送了他一截雪,却永远的夺走了他的春天。
  可孟摧雪再恨,也舍不得伤那人分毫。
  没人知道,三年前他叛逃那日,他是能伤到谢蓬莱的。
  但最后他重伤逃逸,谢蓬莱却连雪发也未断掉一根。
  他根本舍不得走出十八岁那年的梦境。
  也走不出这浩浩百年的风。
  第49章 春雪
  谢望舒觉得柳归鸿最近有些奇怪。
  就比如现在,清早一推开枯桐殿的大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玄衣青年迎着朝阳准备下山的背影。
  “柳归鸿!”谢望舒喊了他一声,本以为青年会回头,结果柳归鸿脚步顿了一下,旋即反而脚下生风走的更快,转眼就窜上山径,一溜烟就看不见人影了。
  谢望舒:???
  什么玩意窜过去了?
  谢望舒瞪着眼愣在原地,柳归鸿最近是不是在……躲他?
  躲他干嘛?
  谢望舒一头雾水,从娘娘庙那件事结束后柳归鸿就是这副德行,见他跟见鬼了一样掉头就跑,甚至用了点轻功眨眼就没了影。
  没由来的,他很不爽,他现在搞不懂柳归鸿心里在想些什么。
  荒山之行中柳归鸿那些若即若离的靠近谢望舒不是看不出来,傻?他可不傻,现代社会想勾搭他的人也不少,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只是一直纵容着,装作视若无睹的,继续怜爱着那个小孩。
  柳归鸿在他心里一直都还没长大,虽然是成年人的体魄,但始终还是那副残缺的少年灵魂。
  小孩儿早恋没什么问题,他是柳归鸿的师尊,在现代就是他的老师,他及时加以引导就好。
  只是……
  他抚上自己的左边的胸膛,那是心脏的位置。
  淅沥春雨之下的对视,幻境白雾之中被攥紧的手腕。
  砰咚。
  掌心覆盖之下的心脏重重乱了一拍。
  谢望舒指尖微蜷了一下,虚虚的攥住了胸前的冷薄红绡。
  他至今仍不知,心颤为何。
  心烦意乱,他不打算去追柳归鸿,转身拔剑纵身而起,御剑去了蓬莱峰。
  春和景明,蓬莱峰却在落雪。
  谢望舒落在蓬莱山巅,先冻了个哆嗦,一张御寒符咒贴近外衫内侧才能神情自若的去敲蓬莱居的门。
  “叩叩。”
  没人回应。
  “叩叩。”
  依旧没人回应。
  谢望舒收回手,谢蓬莱这是出门了?这么不巧。
  人不在他也没什么留的打算,弯腰撩起落在薄雪上的赤红衣摆,转身便打算离开。
  可雪色皑皑,一下晃了他的眼。
  谢望舒忽然间想起曾经覆满蓬莱山巅的金簪草,和睡在蓬莱居门前,一地似月光似白雪的绒花之中的那个,只当了他半年师弟的孟摧雪。
  他至今不知孟摧雪究竟为何入邪,又为何叛道。
  从前种种恍如隔世,他与孟摧雪交集不多,但却也都是真心实意,孟摧雪虽然在修邪一事上隐瞒了他,但却也是真心待他。
  当然,尽管谢望舒再怜悯怀旧,当年到底是孟摧雪一剑直接杀死了他,若非凤凰可以涅槃,他那日当真就身死魂销了。
  谢望舒自己倒是没打算多计较,毕竟是他自己撞上去挡剑的,可他不在乎不代表这不是件小事,谢望舒是太华玄凤君,修真界除了谢蓬莱的最强者,更是离恨天的少族长,孟摧雪一剑就让他涅槃,足以让泱泱众生都陷入恐慌。
  柳归鸿更是恨他尤甚。
  可在孟摧雪这人人喊打的三年,作为逆徒亲师的谢蓬莱却无动于衷,谢望舒只以为他无情,上次来的时候遍地的金簪草也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可若当真像谢蓬莱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意,如今又为何要在仲春之际,给蓬莱山巅留了一片一如当年变得月光似的大雪?
  谢望舒脚尖在雪地中捻了捻,蹭开了一小片白雪,露出了雪下泥土中枯死的金簪草的茎梗。
  “……”
  是不熟悉,还是仍在意?
  谢望舒不知道,谢蓬莱应该更分不清。
  人都走了三年了,纠结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谢望舒御剑凌空,蓬莱峰无人,那他想问的事就只能去找另一个人问了。
  他要知道,吕羲和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么个疏朗君子,最爱笑着看他们插科打诨,他还没来及好好跟他聊上一宿,也没来得及跟他好好道别。
  吕羲和不该早亡。
  明明才相逢,为何早别离?
  说好要保护所有人,结果他自己却成了走的最早的那个。
  仲春风融融,红衣当空,向天再觅他日相逢。
  ……
  谢望舒最后停在了招摇峰上空。
  他没着急落地,而是俯视着招摇山巅的那个身影。
  三年相别,黑衣刀客的刀法愈加凌厉,断恶刀身倒映出一双沉寂许久的眼睛,隐隐透出一点淡淡青影。
  谢望舒皱着眉,他不知道还该不该走这一趟。
  盛招摇心魔深重,如今已在道与魔的边界,只消一念之差,就要走火入魔。
  至于心魔是什么,没必要多余去问。
  平日不提,但六君子都知道,吕羲和是盛招摇的同门师兄,虽然从来没听盛招摇正经喊过一次,可两人的情谊到底深厚非常。
  所以,甚至不用去猜。
  盛招摇一定会想办法,替吕羲和报仇。
  可不能是现在。
  如今无妄海邪修猖獗,太华实力锐减动荡,正阳峰无主,太阴君云隐久伤未愈,招摇君闭关多年不出,哪怕谢望舒回来了,能拿出手的高阶修士也寥寥无几,实在是不适合在此时大动干戈。
  恐伤元气,恐生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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