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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长老捻着胡须,悠悠感叹:“殿主,这个月收了个好徒弟。”之后不愿多说,仿佛是件极其难以启齿之事。
  然而,八卦么,哪里都不缺人谈,何况我还有那么一群亲师弟师妹。晚些时候,我和桓九召了几个崽来小院聊聊,立刻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一月以前,璇玑殿开山收徒。因要做好浅淡血缘、整顿修真界乱象表率,乐扶苏便在开山大会上公布,这一届新弟子中第一名将成为自己真传弟子,他将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却没想到,把其他求仙者远远甩在后面、爬上山的第一名,一位十二岁的少年,竟是个废灵根。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乐扶苏接见此人,只看了一眼外加询问姓名后,便立刻真的将他收为真传弟子。而且,还特准特许他唤自己“师尊”。
  前面这几段我都听得心无波澜,说收第一名便收第一名,未因其为废灵根而嫌弃,以殿主性情,这都在我意料之中;唯有最后一句,我听四师弟讲后,险些被自己呛到。说到这,一起讨论的其他师弟妹神情,亦十分欲言又止。
  桓九左看右看,没有领会:“这有何问题么,你们都什么表情?”
  我呛完回来跟他解释:“仙门之中有个不成文风俗。若正常收徒,便会让徒弟唤自己师父;可若……让收的徒弟称自己为师尊,便是……”解释到一半,我却还没想好要怎样形容,比较合适。
  桓九成功被我吊起好奇:“便是什么?”
  我扶额措辞一阵,想出来了:“便是,有意将来以此徒弟为道侣,目前,暂将其作为自己的……童养夫或童养媳。”
  桓九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看着我,一双眼瞳,肉眼可见地缩小。
  “童,养,夫?”他不大确认地重复了一遍。
  四师弟道:“嗯,那个小真传弟子长得挺俊的,看脸是个好胚子。但没想到殿主这等德高望重之人也会如此把持不住……”
  桓九瞳眸地震:“挺俊的?所以你们意思是,因这小崽子长得俊,所以乐扶苏他……移情别恋了??”
  大事不妙,我赶紧道:“你先别急,也不一定叫师尊便是那意思。毕竟只是不成文的风俗。”
  桓幽之事,乃是秘辛,一干崽子都不晓得。所以六师妹还在拱火:“可唯有这人能自由出入殿主竹舍,近身侍奉。且他虽是废灵根,却在管理教派上极有天赋,殿主二话不说给了他手令,他的批示便是殿主批示,让整个璇玑殿乃至修真界都听他的话呢。”
  桓九唰地站起,眸中熊熊烈火:“什么??一个十二岁的毛头小子,竟给乐扶苏迷魂汤喂成这样?!”
  六师妹心向往之:“桓教主,你莫这样说,人家虽才十二,已极有风范啦,事情都管得很好。他掀出不少仙盟旧案重新审理,尤其是人间疫病血引、前魔尊和东海妖兽我们师父的案子,该抓的抓该惩的惩该杀的杀,按律处置,铁面无私。我看他行事雷厉风行,根本不像十二……”
  桓九脸色黢黑,整个人仿佛火光冲天:“这人,现在何处??”
  六师妹道:“白天应是在书阁处理事务,晚上他才去殿主竹舍侍奉……”
  等等,十二岁。
  我心中默默算来,忽然福至心灵,有了猜测。但还未来得及猜测完全,桓九已像阵风一样冲出院门,要去杀人了。
  于是我问了下六师妹:“此人姓甚名谁?”
  六师妹怔望着桓九风风火火的背影,答:“叫游焕。”
  我心情释然,顿觉无比轻松。
  作为一位光荣的金丹期,我要拦住一个凡人,应很容易。但不知为何,这回我突然不太想拦,便只远远跟着,保证桓九若真要杀人我能及时阻止即可。
  璇玑殿书阁,在主峰之下。
  偌大一楼,上回来时路过瞧着还是个单纯的静谧的书阁,弟子不时进出借阅;而今却成整个修真界公务枢纽,剑光传讯符乱飞,在外面已闻折子哗啦啦响,人来人往,忙成一团。
  前面桓九一路问,进楼绕上三四圈,很快找到最里头一书房小间。然后撞门进去,看也不看,一脚踩上案几,睥睨众生:“就你,勾引乐扶苏?”
  案几后的玄衣小少年,本一手执笔,埋头苦写,案上被这么一踩,很是一愣。不过他回过神并未即刻抬头,而是拿笔尾扶了扶额角,然后伸手去扒被桓九踩着的折子。
  桓九眼疾脚快,将折子踩着往自己这边挪:“不是说你很俊?童养夫?小小年纪就敢以色事人上位,脸却不敢给本君看一眼?”
  游焕仍抓折子,不抬头,并很贴心道:“现在,不太好。”
  桓九听得发笑,抬手一扬:“有何不好的?你可知本君是谁?本君乃天地圣教教主,按辈分你都得喊本君一声小师叔。快尊称小师叔。”
  我默默在后头看戏,掩面,提袖挡脸。我一般是不易发笑的,可今日真忍不住。
  游焕道:“嗯,小师叔安。你踩我折子了,劳烦高抬贵脚。”
  桓九当即红温,上手去捏对方下颚:“你这是何种语气,哄小孩吗?一个撬人墙角的废灵根童养夫也敢——”
  然后,什么都顿住了,什么都死寂了。
  桓幽毕竟十几年前的人,且转世年龄尚小、也未必和前世相貌完全相同,比如我,不过心魔中见过两面,从我的角度以及其他仙门中人的角度看,这张脸,是不大辨得出的。但桓九,绝不可能认不出。
  所以目下,这间小书房内真的很安静。
  我从后面瞧见桓九爪子很快捏不住游焕下颚、渐入狂抖之态,终于放弃看戏,上前去帮他把爪子收回,衣袖捋顺,安放好。桓九见我过来,湿漉漉的眼睛即刻莹光乱转,告状一样:“远……远之,你看。”
  我向游焕稍稍顿首,这头顺桓九的背:“我看着呢。你想说什么?”
  游焕也和蔼地挑起眉:“小师叔想说什么?请展开讲。”
  桓九往我身后缩:“……远之,这是替身吧,应该?我,不是很确定,像乐扶苏这种找替身、还对这么小的下手的行为,究竟算不算移情别恋?”
  我深深凝思,正色回答:“你这问题,细究起来会比较深奥。分为两种情况,其一是找的纯粹替身,将遗爱寄托替身之上,此种行为既不尊重这份情谊,也不尊重替身本人,我不大提倡;其二,是否有一种可能,这位游小公子并非替身,他就是你兄长的转世?”
  我在掰碎了给桓九解释,他现下神识正深受震撼,需要如此掰碎。
  那厢游焕也扶颚思索,接话:“这位公子,你这其二,也未必如此简单。你凭什么定义转世与前世是同一人?比如我,虽自小遭父母苛待、入门后断了凡缘,然而血缘联系转世轮回后终已不同,如何还能以圣教教主兄长自居?”
  桓九一听,浑身震悚,双手紧张揪我胳膊,下巴搁我肩头盯着游焕,不敢置信。
  我将游焕之言翻个说法:“他承认了,他是你哥,而且他在阴阳你。”
  游焕低头看折子上的鞋印:“不敢不敢,我是童养夫小师侄,我写的东西能被小师叔踩,乃是荣幸。”
  桓九吓得眼泪花即刻飞流垂落,全沾我衣上。
  之后,他泪闸子全然崩盘,靠着我肩膀啪嗒够,又冲上去抱着游焕哇哇大哭;把游焕抱够了再倒回来扯我袖子擦拭眼睛,顺带再在我身上泣得稀里糊涂;紧接着又回去把年龄身量还小的游焕抓起来抱着哭。一整个时辰,他堵在这左一下右一下,如是反复,仿佛把几辈子的委屈都交待了,一整个时辰没人再敢送公务折子进来。
  期间,他一抽一抽、颠三倒四地说:“呜呜哥哥,真是哥哥吗?我会不会还没醒,远之,远之,我是不是这段时间天天睡觉睡傻了……哥哥会转世,所以哥哥又回来了,虽然是为了勾引乐扶苏才回来,可哥哥没有不要我,远之也没有不要我……哥哥我给你讲,这是远之,远之远之,你看,这是我哥哥……”
  他左抱右抱,我和游焕亦只得慈爱地左顺毛右顺毛。一个时辰后,桓九方才稍微平复,我们三个一排坐案几上,桓九坐中间,左右两边都死死牵着手。
  桓九说话还颤着:“哥哥,你……变得好小。你不是转世了吗,你怎么又能回来,还什么都想起了?”
  游焕道:“这我也不知为何。三个月前,我忽然于梦中洞悉前世,而我此世牵挂又少,便借着璇玑殿收徒上山了。”
  桓九开始思索:“三个月前……”
  三月前,正是天界降神,要引渡桓九飞升,然而他又把自己炸了回来。
  这两件事显然有关联。
  我猜测:“应该是天界。帮人恢复前世记忆,只有天界能做到。”
  桓九瑟缩,变得弱小:“哥哥,你留给我的缘法,我好不容易成事,却没去。你是不是怪我?”
  游焕摸了摸他发顶:“我听说了。这是你的选择,我自然不会怪你。你能靠它救自己一命,便不算我白留。而且……正如沈公子所言,天界突然帮我恢复记忆,行事十分蹊跷,我早对飞升有疑,因此我当年也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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