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那天,我没忍住又联系了祁昼,还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接。还是李云湘告诉我,祁昼定了明天回挪威的飞机。
那天已经是高考结束后一段时间了,毕业证发完了,连普通学生都浪得没边了,更别说祁昼这个提前保送的学霸了。我只是有一霎那的迷茫……他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什么事都不和我说了呢?
但李云湘却都知道。
仿佛有一根长长的针,像在醋坛子里浸泡了几天几夜,腌得入了味儿,直直刺入了我的心腔。我只觉说不出的烦躁,渐渐的,又化作一种幽微的恨意。
我想,祁昼是因为有了李云湘这样一个和他更像更得体的朋友,所以就看不上我了吗?他是觉得保送名校了,今非昔比了,就看不上我这个差生了吗?他以前明明会用那种视如珍宝的眼神看着我,夸赞我,怎么……现在就不算数了吗?
我第一次清醒的意识到,这将是我和祁昼命运的分岔点。毕业后,我们一个海外一个国内,再之后,人生也不可能再交叉。
一切都会结束在高三的这个夏天。
——我是说……一切本该结束在这里。
但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
祁昼穿着我最喜欢的白衬衫,带着有线耳机,背着黑色的双肩包,走在一条灰色的街道上,风很大,卷起沙尘,他抬手微微挡了下。
远处,一辆大货车咆哮而来,沉重的车轮碾压着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司机疲惫不堪,双眼微眯。
就在这瞬间,命运的齿轮猛然咬合——
祁昼走到路口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低头去看消息。与此同时,货车急速转弯,白色的车灯吞没了他。
时间仿佛停滞了。
血在白衬衫下静谧地流淌,扑灭了闪烁的星空。
我捂着心口从梦中惊醒。
有一瞬间,我感同身受,仿佛自己陪着梦里的祁昼一起死了——然后,我才意识到,那恐怕是另一个预言梦。
后半夜,我翻来覆去都没有睡着,一个小时后,我给祁昼发了信息,他没有回。三个小时后,我给他打去了电话,他没有接。最后,凌晨时分,我来到了机场。
连李云湘都不知道他的航班班次,我只好像没头苍蝇似的四处转悠,还拜托工作人员发了寻人启事。
我到的时候天还是黑的,这样找了几小时,忽然十分疲惫,抱着膝盖坐在登机口边上,心中渐渐开始滋生阴暗消极的情绪。
——命运真的是可以改变的吗?我不由想。
在发现自己有预言能力后,我把豆瓣相关片单都刷了一遍,似乎没有哪位主角有特别好的下场。我的预言天赋,包括我现在所做的这些努力,会不会都只是上帝开的一场玩笑,其实都是无用功?
我打开手机,发现祁昼还是没回信息,心里又升腾起一片火气:我为他这样担心奔波,人家却或许将我直接拉黑了,越想越气。
这样在心里抱怨完了,又不由自主地开始老老实实地盘算还有什么办法能联系上祁昼。
或许因为太累,我竟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蜷在角落里睡着了。
梦里支离破碎,开头又是祁昼死于车祸的预知梦,后面则和现实混杂,光怪陆离。
一会是我在起飞前找到了祁昼,成功告诉了他预知梦的事情。结果,人家不信,在和我争执期间,祁昼误机,结果在回家路上,被大货车撞死。
另一个梦开头也是我在起飞前找到了祁昼,这回他倒是信了我,取消机票回家。结果,就在独自过马路时,又被大货车撞死了。
……
我在梦里起码支离破碎地体验了二十次祁昼的死,整个一梦境版死神来了。
醒来时,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一抹脸颊,竟然一片湿润。
“你……是哭了吗?”有人在我身边半跪,轻轻问道。
我乍然惊醒,一时还分不清是梦是幻,抬头撞进了那人的视线,那是一片如洗的碧绿。或许是还没彻底清醒,意识里还残存着梦中祁昼死亡的恐惧,我猛的抱住了他的脖子。
祁昼像是被我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手却还是缓缓地收紧,搂住了我的脊背。我将头埋在他颈间,蹭干满面泪痕,也看到了他那片肌肤正在缓缓变粉。
我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松开了他,掩饰性的用袖口蹭了几下眼睛,干巴巴道:“抱歉抱歉,睡糊涂了。做了噩梦。”
祁昼深深地望着我,他的声音有些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来找我的吗?”
我刚想否认,忽然福至心灵。
——车祸实在是防不胜防,更何况我也没梦清楚祁昼到底是在哪儿出的车祸……万一人家是在挪威被车撞了呢?我必须得时时跟着他,一方面能保护他的安全,顺便也能看看这不听话的预言梦能不能更新点信息出来。
我周灼真™是个天才。
我将那个已经脱口的“不”字转了个弯,灵巧地卷回了舌尖,成了个反问:“不……正是这样吗?!太巧了,我雅思刚过,学校彻底定了!我也要去挪威玩玩放松放松!”
祁昼:“……”
他颔首示意我看他手里的黑色手提箱:“我不是回去玩的。我要安葬我母亲的骨灰,她的遗愿是回到故土、挪威的大海。”
我怔了怔,半晌小声道:“……那,我也可以不玩的!我陪你回去看看?我想去你长大的地方走一走。”
我们对望了足足几分钟,祁昼终于意识到我是认真的了。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如果换个时候,我或许还有些新奇,因为这是祁昼少有的迷茫状态。我能理解,因为代入他,我的出现的确足够莫名其妙无厘头了。
半晌,他说:“……周灼,这是出国,不是隔壁省。你需要挪威的签证才能入境。”
他却不知道我就等这句话呢,我立刻兴高采烈道:“签证我有啊!我上上个月就办好了!”
自从发现自己暗恋祁昼时,我曾经十分羞耻地进行过一万种脑补,包括但不限于祁昼带我回家在他外公陵前磕头介绍我(来源于某些国产电视剧),醒了以后我就兴致勃勃地找中介办了签证。父母对我最近的学霸状态十分满意,只当我想高考完放松放松。
祁昼:“……”
“不信我给你看,”我说着就要拿护照给他看,摸了半天,啥也没有。我才反应过来,我通宵没睡满脑子都惦记着祁昼的小命,怎么可能还记得带护照。
正在这时,机场广播响起,祁昼那班飞机值机就快结束了。我满头冷汗,终于清醒了一点——靠,机票我也没有啊。
“呵……我要买个机票,然后叫个人把护照送过来,”我干笑道:“……要不,你先登机过去?我们在挪威约个地方见面?”
祁昼:“………… ”
他沉默了一会,离开登机口,走向航班服务台。
我追在他后头:“怎么了?我的提议不好吗?”
“你一个人出国过吗?”他问我。
“没有。”
“你一个人登机过吗?”
“……也没有。”
“所以我不放心。”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去改签吧,和你同一班。”
“啊!”我立刻高兴起立,沉浸在他同意同行的喜悦中。
……
海市去挪威的航班要十三个小时。因为我的骚操作,我们还不幸地上了红眼航班。更不幸的是,起飞几小时后,飞机在上空遇到了气流,颠簸得厉害。
我颤抖地看着座位屏幕上显示的那片灰茫茫的沙漠,问祁昼:“它要是坠毁了,我会倒头插劲沙子里吗?”
祁昼轻轻笑了声:“你会散架。然后你的全身零件会以各种不同角度插进沙子里,头或者脚朝上都行,满足你的全部诉求。”
少年时的祁昼其实心智已经很成熟,但和十年后最大的区别是,他那时还会故意毒舌我,开些黑色幽默的玩笑。
我当时脸都黑了,攥紧他的臂弯,恨恨道:“你不怕死吗!这破飞机也太巅了——话说你知道氧气面罩怎么用吗?”
“在座位上方,你需要看一下应急逃生指南。”他好整以暇地递给我一张纸,帮我展开:“不过我觉得我们大概率用不上。这不算什么……你或许没有坐过西班牙的9.9欧廉航。”
九块九?廉航?我震惊了。我的确没有坐过,并且又有种对祁昼的敬佩油然而生——比起温室里的富二代,他真的知道太多、体验过太多了。中二期的少年最为幕强。我不得不承认,他在我眼里显得很酷。
同时,我又有点颓废:祁昼同意带着我应该只是被我这死皮赖脸的磨得没办法,他一点也不喜欢我,什么也不和我说,出国安葬母亲也没告诉我。
“怎么了?”祁昼敏锐地察觉了我的变化。
“没事,你继续说西班牙的飞机。”
“也没什么。”祁昼耸了耸肩,“我当时坐在机翼边上,发现有一边的螺丝似乎都掉了。中间遇到了暴风雨,飞机穿过漆黑的云层,还裹挟着明亮的闪电。机舱内剧烈地颠簸和晃动。坐在我前排的意大利人念叨着圣经,拥吻在一起——他们可能以为要坠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