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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我借口生病,给学校请了假,回到家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用笔记本电脑搜索公布的死刑犯人名单,还有媒体上露脸的绝症博主,然后把他们的照片打印出来。
  以前,我向来自以为自己是个和善好相处的正常人。但事到临头,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竟有种骨子里的疯狂。就像蛰伏的蛇,在合适的时候探出脑袋。
  我知道绝症病人可能还会有一段时间生存期,死刑也不会立刻执行或者指定日期,因此如果一个一个的试,要是运气足够差,恐怕能拖个一年半载。我等不起,也不想等。
  于是,我躺在床上,磕了几粒安眠药,打开窗,然后摸出个烟灰缸,将那些临死人的照片一把一把地烧。
  我这样过了五个晚上。
  最开始的两个晚上没有什么反应,从第三个晚上开始,我就疯狂地做噩梦,我在梦中体验了无数种死法,有时像是一把巨大的锯子切开了我的身体,有时像是冰凉的毒素流遍我的全身。我在梦中痛不欲生,却始终看不清自己的脸。我忘了自己是谁,只知道自己正在走向永恒的黑暗,死后的炼狱。
  我每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已经疯了。我需要越来越长的时间才能回到原来的状态,才能想起我是周灼。
  但这样不够。
  因为梦里的碎片太多了,我还对不上人,更对不上时间。这样依然无法确定我有了预知梦的能力。
  第六天,我看着剩下的照片,思索问题出在哪里。我将所有可能性都列在纸上,再一一排除。其中可能性最高的,就是照片的清晰度了。
  我能直接找到的大部分都是网页照片,清晰度不高,可能会影响效果。我想,可能还是要想办法去医院之类的地方,弄到些一手照片。
  于是,我跑到了离家最近的医院。借口家属在住院,溜进了急诊病房。因为我明显是个学生,医院的工作人员对我都十分宽容,并没将我特别放在心上。
  一路进去,病房走廊萦绕着一种浓郁的苦味,估计是消毒水和药水的混杂产物。边上洗手间位置传来一阵低哑的呜咽声。像是被拼命挤压在胸腔里面,但这份苦痛又实在厚重,还是从喉咙口泄露出来,听也听不下来。
  我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见厕所隔间门关着。外面站了几个人,有些穿着病号服,有些像是病人家属。他们既不进洗手间,也不离开,更没有安慰哭泣者。而是就那么站在这里,神情平静到木然,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哀悼。
  我想,他们在哀悼什么呢,是同情在哭的人?还是哀悼自己的未来?
  这个想法出现的自然而然,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了,忙快步离开,走到了走廊最深处才停了下来。我看到了病床上有一张苍白的、双目紧闭的脸。
  很巧,我在新闻上刚见过这张脸,和大货车相撞的严重事故,即使活下来也是植物人,他的家属将他的照片发到了爱心筹寻求捐款。
  身旁有护士路过,我下意识地拉住她,问道:“这病人看起来很严重,住在普通病房可以吗,不用去……icu之类的吗?”
  护士是个年轻女孩子,先看了我一眼:“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扯谎:“我亲戚车祸就住这儿,我推他去做检查时,路过看到这个叔叔,我亲戚说碰巧是以前一起吃过饭的老乡,就叫我来问问。”
  “哦,他不治了,”护士说,“家里没钱,哪怕能活着也醒不过来,没人照顾他,就放普通病房等着了。这不是我们医院自作主张啊,都是家属的意思。”
  “肇事者不赔偿付钱吗?”我忍不住道。
  “你知道的还挺多,”护士摇头,“听说在打官司,钱还没下来。哪怕下来了,这事也是个无底洞。这种事情我们医院也见多了……”
  “……他这样能多久?”
  “他没法自主进食,感染又很严重,应该也就这两天的事了。”护士叹道,“唉,还是要再联系一下家属,看是不是给他接回家去。”
  她说完就走了。我走进病房,停在那人床边。
  这病房里只有他一个病人,可能因为感染或者缺乏护理,有种十分难闻的血腥味和死气,因此其他人都不愿意住进来。
  我看着他像皮套一样软软垂在床边的手,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快速拿起手机,近距离拍了一张他的照片。
  做完这事后,我看着他衰败的白纸一样的脸,忽然产生了一种浓重的紧张和愧疚感,低头快步跑出了医院。
  我打印出那张高清的照片,在床头烧了。
  深夜,半梦半醒间,我忽然觉得头疼的厉害。咬牙忍了一会,竟然毫无消退,反而愈演愈烈,连我这种在梦里“死”惯了的人都有点难以忍受——但和之前的区别是,这一次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扮演”谁:就是医院里被放弃治疗的车祸伤者。我感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四肢都像燃起了熊熊烈火,让人痛不欲生,同时意识开始抽离,窒息感极其强烈,我就像一根被绷到极点的弦,彻底断了,我挣扎着,弄碎了床头柜的红色马克杯,我已经感受不到碎玻璃划破皮肤的疼痛。我太痛了太闷了觉得自己就要死在噩梦中。而在最后死去的瞬间,我看到了梦中病床对面的钟。
  6点31分。天色微亮,应是白昼。
  第54章 误会
  我在床上剧烈挣扎和喘息着,偏偏怎么也醒不过来,直到房门被撞开,有人大步踏入,一把按住我的肩头,喊道:“周灼!醒醒!”
  我这才张开眼,看到我的父亲。
  窗还大开着,晚风呼啸,吹散了一地的照片。几十张上百张的人脸、仿佛都在安静地望着我。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
  “周灼,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父亲指着撒了一地的照片:“说给我听。”
  ……
  我从数月前一直梦到秦盈真的死说起,讲到她当真死于车祸的事情,又讲了去医院找照片烧了测试的事情。
  ‘因为连日没有睡好,头痛欲裂,反应也有些迟缓。父亲听我说着,异常的沉默,我内心情不自禁地焦灼起来。
  “我发誓这些都是真的,我也是清醒的,没有产生幻觉什么的,”我赌咒发誓道,“而且我刚做梦的时候和赵知义他们说过,您可以去找他们确认,我没有说谎!”
  “你和同学说了这件事?”父亲立刻皱紧眉头,厉声道,“说了多少?现在有人把秦盈真的死和你的梦联系在一起了吗?”
  我吓了一跳。虽然我经常不学无术、溜猫打狗的,但家里一直是严母慈父。我妈会管我学习骂我。但我爸一直显得十分轻松可靠,仿佛没什么大不了的,什么事情他都会帮我顶着。
  这是我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对我露出这么严肃的态度。
  “……没有,”我仔细想了想,“我只说了梦到自己出车祸,从没提过秦盈真。因为那段时间他们总开我和那女生的玩笑,我不喜欢这种八卦。”
  父亲稍缓了神色,又问:“那你和别人提过这件事吗?”
  “……和一个算命的大师提过,”我讲了王大仙的原委,却下意识地没提那神秘莫测的沈顾问,“不知道他会不会泄露出去。”
  “这个人我也听说过,在圈里有点名气,”父亲捏着眉心,沉吟许久,抬头对我说,“周灼,你刚才说你已经在医院里弄到了将死者的照片,是不是?”
  我发现父亲并没直接当我胡言乱语,反而似乎有些信我,精神一振:“是的。”
  “好,”父亲点头,“你把那个人的信息、还有你最近烧过照片的其他死者都告诉我,我来帮你看看他们到底死不死。如果暂时还没消息,我会帮你找更多快死的人来测试。另外,如果你还能找到那个风水先生,立刻告诉我。我会帮你处理干净后续。”
  有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父亲有些陌生。他在我心里一直是笑呵呵的老好人,被妈妈训斥也不会顶嘴。但他现在提起死亡和人命,却没有丝毫怜悯,有种理所应当的高高在上。
  我一直生活在漂亮的水晶房子、透明的象牙塔、虚构的乌托邦中。直到最近,我才发现自己过分幼稚,被保护的太好。学校、同学,甚至父亲,不一定是我看到的样子。许多人都有两面,只有我天真无知。
  我沉默地点头。
  “好,你先去睡吧,”父亲起身,他的神态终于缓和下来一些,“儿子,我还要叮嘱你一件事。”
  “您说。”
  “周灼,你记清楚了。如果验证了你真的有预言能力,”他说,“绝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更加不要帮助别人改变未来、逃避死亡。知道吗?这会给你带来大麻烦的。到时候,我都不一定护得住你。”
  父亲从没有这么冷酷严厉地和我说过话。其实,但凡他今天没有撞到我,或者晚点警告我,我可能已经把事情告诉祁昼了。我当时年少顺遂,没经历过什么事,心理素质太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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