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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今天白雪公主的脸色也一样难看。
  端出笑容,夏天梁主动寒暄:“徐老师,少年宫上完课了?”
  认识徐运墨那次,只需打个照面,他就知道这人不爱出门。缺少日晒的皮肤白得惊人,加上乌黑的头发与眼睛,活脱脱白雪公主走进现实。
  这个画面印象太深,之后但凡与店员说起徐运墨的事情,夏天梁总忍不住拿这个做代号:比如昨天白雪公主又生气啦,今天白雪公主也很不客气啦……如此如此,直把众人逗笑。
  在厨房打荷的赵冬生听过描述,好奇得不行,直嚷嚷要见真人。某次偷看完回来,失魂落魄地向他们咕哝,都啥呀,这人长得比我还高还结实,也就那张脸漂亮点,咋能算公主呢。
  夏天梁笑说,是公子!在上海话里,公主和公子听起来差不多。
  白雪公子眼高于顶,见到夏天梁,能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或者哼,都属于“我给你面子”。大部分时间,他就轻飘飘横来一眼,随后快步躲进自己的文房店,蹲在里面孵上一天蛋。
  现在也是,只不过今天袭来的一眼更为锋利。夏天梁心里过了八百个念头:垃圾倒了、没有客人走错、噪音也没超过60分贝……没什么能惹到他的吧。
  他仔细思索,直到徐运墨视线投向墙上的两张纸。对方的“食客止步”还干净如初,自己这边的“内设雅座”已然有些泛黄,不知是被油烟熏的,还是谁伸手摸脏。
  好敏感。夏天梁心中叹息,老是为这些小事不快,徐运墨每年体检是不是一身毛病。
  开店之前,老马曾给他打过预防针,说你这位邻居,稍微有点难搞。
  稍微?夏天梁单刀直入,听你的意思,不止吧。
  老马苦笑,说,比较顶真*。
  这段时间体验下来,哪里是“比较顶真”。徐运墨简直就是不存在半个圆角的方块,所有规矩框得死死,差一点都不行。
  有那么几次,夏天梁也无语,但转念想,长得一副好皮囊,要连性格都可人,便是完美无缺了。老天不会这么慈悲为怀。
  来陌生马路开店,首先得广结善缘。这种浅显的小学生道理,夏天梁浸润餐饮行业多少年,比谁都清楚。一个徐运墨,还算不上难题——多笑多忍多礼让,尊老爱幼嘛。
  他哎一声,凑到墙边,佯装可惜,“怎么黄掉了?真是的,徐老师,要不你再写一张,我买个相框,装进去挂上?”
  作者有话说:
  *顶真:较真
  第6章 香干马兰头
  他开玩笑,原是想逗一逗徐运墨,引对方多说两句,不曾想造成反效果。徐运墨听完,脸色愈发阴霾,连单个音节都不给,扭头回去了。
  真怪,一般人写字画画,总归希望别人夸奖两句。徐运墨却像听不得半句好话,一身尖刺,顺着捋都捋不平。
  热脸贴冷屁股,他关门,回到天天还没坐下,后厨传来一声:“夏天梁,老抽没了!”
  就爱拿他当小工使唤,夏天梁乐了,说知道,出发去烟纸店。
  进门时,胖阿姨坐在柜台后边。她今天也打扮得格外标志,穿金戴银,胸口挂着一枚翡翠观音,正支个手机架看直播。
  见到夏天梁,一如既往和蔼,问来买什么。听他说店里缺调味料,亲自起身去寻,等拿回来,如愿收获夏天梁一句甜蜜蜜的阿姐真好。
  装模作样。角落有人不满哼哼,夏天梁回头,这才发觉红福也在。
  水果摊老板望向他的目光充满怀疑,和徐运墨有的一拼。
  红福阿哥,夏天梁补上问好,随后摸口袋,递去香烟盒。
  在外行走,他总会随身备一盒软壳中华。碰到难对付的人,烟盒一晃,多数能换来笑口常开。
  隔壁那位一看就不沾荤腥,烟酒是派不上作用了。可红福不同。这人是老烟枪,之前天天和水果摊有过龃龉,拒绝夏天梁上门送的那几条香烟时,红福眼中尽是遗憾,可见他只是故作姿态,实际担心收下之后,自己面子上过不去。
  面对那支中华,红福显然犹豫,最后还是一狠心,冷声说:“我不抽。”
  话音刚落,啪一声,胖阿姨替天行道。女人打他胳膊,嗔怪:“没礼貌,小夏是好心,做什么要让人难堪。”
  她声音柔和,语气却严厉。红福张张嘴,一身气势尽数消退,老老实实伸手接了,拿回去也不敢点火,将香烟捏在手里抠来抠去。
  嗯,食物链。夏天梁心中了然,与两人告别,提着老抽回去。
  东西送进厨房,不见其他人,只有赵冬生心不在焉在给食材改刀。夏天梁凑过去一看,案板上躺着几堆青椒丝,各个粗细不一。
  他喊停,“切成这样,童师傅不会买单的。”
  小伙子回过神,翻开青椒丝左看右看,“还行吧,下锅一炒不都一样?”
  夏天梁洗手,“刀借我。”
  虽然不解其意,但赵冬生还是决定听老板的。夏天梁卷起衬衫袖子,握刀那刻,瞬时变得非常安静,抬手再落下,无论是切片切丝,亦或切丁剁蓉,食材都变得极为听话,在其处理之下分解为同等大小,肉眼看,几无差别。
  赵冬生却不以为然。他是半路出家,以前只在快餐店干过,基本功不扎实,在后厨打荷时常掉链子。天天那位掌勺大厨,做菜的外家功夫极好,骂人的内力修为亦是顶级,见到一丝丝不满意的地方,就要横眉冷对,说他堪比三级残废,两只手也不知道长来干什么用。
  天可怜见,社会进步多少年了,可以让机器代劳的事情,怎么还逼着人来做呢。赵冬生撇嘴,“我来学手艺,不是学怎么切菜的。这都一个月了,还让我整天改刀,其他的啥也不教,天梁哥,我觉得童师傅是故意针对我。”
  夏天梁想笑。他权当提点,真正教做人的工作,自有他人来干,只说你这话最好别给童师傅听见。
  从后门出去,带着厨师帽的瘦高个子蹲在室外角落吞云吐雾,听见开门声,头也不别,只道:“老抽买好了?”
  好了,夏天梁靠到墙边,从另外一个裤子口袋掏出一包利群,熟练点上。
  “明天海鲜进到了伐。”
  “帮市场打过招呼,十点钟来送。”
  “你盯着点,上礼拜过来的都不灵,两条小鲳鱼半死不活,河虾也烂污糟糟。”
  “供应商我换掉了,明天过来是新的,之前那个不行,乱抬价,师父帮我介绍了另外一家。”
  对方吸口烟,又问:“晚上有没有预定?”
  “有,两桌,以前小如意的客人。”
  嘁!童师傅回头,年过半百一张脸,岁月痕迹明显。他对上夏天梁,冷眼相待,“又是师父又是小如意,这种过往攒下来的人情,等到用光了,我看你怎么办。”
  好问题,夏天梁低头看时间,离晚上营业还有半小时。
  见他装傻,童师傅摇头,“哪里开饭店不好,非要跑到这种地方,我也是脑子别筋,被你们骗来做大菜师傅。”
  “那不叫骗,你是打赌输给师父。”
  提起这件事,童师傅来气了,噼里啪啦说那算什么打赌!你师父阴险狡诈,故意做个局套牢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老狐狸教小狐狸,一窝阿扎里*。
  夏天梁点头,说对对,他阴险我狡诈,你是小白兔,最无辜。
  有些人就是喜欢过过嘴瘾,童师傅履历豪华,是行业老法师,若愿意,沪上餐厅几乎随他开价,但此人性格古怪,当初要不是师父引荐,光靠自己,实难请动。
  让这尊大佛卧倒在天天这座小庙,属实委屈,夏天梁向来是能哄则哄。
  大佛絮叨半天不肯停。直到后门又开,严青探出半张面孔,略带歉意对夏天梁说:“小夏,四点半了,学校那边——”
  夏天梁见是她,抬手挥走周身烟味,说没事,你去吧。
  门关上,童师傅跟着夹紧眉头:“她又去接小孩?”
  “来之前讲好的,五点到七点,放学接送。”
  “侬真是慈善家,这两个钟头是晚上最忙的时间,她倒好,做服务员的两手一拍,跑了,工资还照领。”
  夏天梁灭掉烟,“老马介绍来的,特殊情况。”
  “关系户就关系户,讲得那么清新脱俗。那我也去接个小孩好了,换你去厨房烧饭。”
  “你有吗?”
  “……”
  孤家寡人被噎得没话讲,嘴唇抖抖,又想起后厨那个不得力的帮手,落下一句:“草台班子!你这饭店能开得过六个月,我跟你姓!”
  夏天梁笑笑,扔出两条口香糖,“好的,夏师傅。”
  他回店。严青走之前,将天天里外打扫干净,以补偿缺勤的两小时。其实她没必要这么做,夏天梁听老马提过这位老同学的情况,答应她来工作,既是感谢老马帮忙,也是念其情况特殊,心中同情。
  夏天梁坐下,将最后一点对账的工作做完,伸个懒腰,看时间,已至五点晚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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