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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她坐着没动,抬眼看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唐简慢条斯理拉伸筋骨:“让你一层层抽丝剥茧,最终查出真凶是我,不是更有成就感吗?”
  她反击:“扮将军让你有成就感吗?”
  唐简挑眉笑:“我更喜欢扮木匠。”鼓起肌肉块让她欣赏,“你以为真是怕热,我才整天光着膀子在你眼皮下晃的?”
  她一愣:“那是为什么?”
  唐简啧道:“证明我孔武有力,血气方刚,不是小老头啊。”他走过来,捞起水杯喝水,含糊不清道,“没想到会认识我,对吧。”
  她再一次想起太子,最初的时候,太子对她充满愧疚,让她快走,可她动了心,走不了。有些人注定会相遇,她盯住唐简漂亮的腰线,低语:“……哎,想再看你扮一回将军。”
  “行,再过几天,我们去皇陵找你的太子殿下,你就能看到了。”唐简舒舒服服地伸长了腿,指指肩膀,“来,帮我捏一捏。”
  她依言上前,学着捏肩,唐简又说:“给你一个把玩我的机会。”
  她拍了他一巴掌,问:“那时候,为什么没有找我算账?”
  “那时候啊……”唐简眼看要追上她了,迎面来了一位老妇人,亲亲热热地拉她的手,喊她太子妃。他得承认,她那卷《幽窗疑云》灵气四溢,既缜密又时有妙趣,帮他补了漏,还提供了下一个案件的新角度,堪称知音,若能与之闲饮东窗,说彼平生,想来甚有滋味。但哪知小贩口中的小哥儿来头这么大,他悻然走开了,“你哪是我一个野路子惹得起的?算了。我喝酒的朋友多的是。”
  她不信:“就为这个?唐简哪会是谨小慎微之辈。”
  唐简夸张地叹气:“就因为生活里谨小慎微,才想到要用文字发发梦,痛快自在啊。”
  她掐他:“可我晚了这么久才认识你。”
  唐简不在意:“只要还喝得了酒,嚼得动肉,晚一点有什么打紧。”
  就为了那点儿惺惺相惜,唐简雇了数十名死士,扮成兵士,冒险救下了她。她承了这份情义,忍不住说:“好吧,虽然你去了勾栏,我也只好原谅你。”
  唐简好笑起来:“我去我的勾栏,为什么要你原谅?”
  她一时语塞,羞恼地又掐他:“喂!”
  唐简笑,悠悠问:“你就没想过,魂断勾栏那个连环案,我还没写完吗?”
  她眼睛亮了:“你还在写?”
  “在写啊,但躲躲藏藏的,哪有心思写。”唐简说,“今年起,皇帝对你的追查松了,我才好四下走动,捡起来再试试。”
  她很感兴趣:“那个案子是真的吗?我还没去过勾栏呢,你也带我去查查吧。”
  唐简故意的:“谁说我去勾栏是为了查案啊?你也知道我,孔武有力,血气方刚,还不是小老头……”
  她怒了,抓过水杯,砸他的头。他一躲,她脚下一绊,倒在他怀里,刹那间,风停云驻,世间万物都静止了般,他也静了下来,目光凝定,落在她脸上。她本能地闭上眼,紧张得攥紧拳,唐简却没有亲上来,在迷醉般的眩晕中,她听到他咕哝道:“长得还挺好看。”
  随后他丢开她,赶她去熬粥:“守在灶边,没事多搅搅,别又熬稠了。”
  “知道了。”她出了个糗,急忙逃开了。
  她总算熬了一次像样的粥,唐简一气喝了两碗。她给他剥咸蛋,他把蛋黄夹到她碗里,说仁寿堂来了个大生意,他得押货去外地,来回约莫一个来月。这趟回来,钱就攒够了,之前铺好的人脉关系再巩固巩固,就能带她到皇陵找太子了。
  她手一顿,放下筷子:“三哥,这件事,不用再继续了。”
  《幽窗记》里,跟唐简最要好的小哥叫作三哥,从一开始,她就这么喊他,他也不多问,顺嘴就喊她三姐,她习惯这么喊他,懒得再改口。他问:“在怕什么?”
  是在怕,怕此去自投罗网,葬送了两人的未来。这三年来,在唐简的陪伴下,她缓慢地好了起来——她原以为,经历过那样的哀痛,这一生都不会再快乐了,但是快乐这回事,无论有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在人的一生中,本就不会时时发生。快乐偶尔,平静有时,大多时候,是习惯成自然,她想要的,就是这些。
  她说:“我放弃找他了。”
  樟树所言,不过是她的执念,她如何不明白,太子不会苟且偷生。他的祖父神宗路长河执政谨严,深得民众爱戴,但皇后另有看法:“他致力于爱民如子,但爱平民,免不了损害高位者的利益,单说人人平等这一点,就有违人性,起码在现阶段很虚妄。”
  她犹记得太子问皇后:“母后是说,我们还不够高尚吗?”
  皇后嗤一声:“高尚者寥若晨星,是用来仰望的。世间几人不逐利?匮乏者追求丰足,丰足者追求富庶,富庶者追求特权……而平等意味着高位者向低层者俯就,高位者如何肯?”
  冷寂的后宫中,皇后冷眼看世情,对时局有着精准的洞悉。神宗路长河驾崩后的第十年,他的皇弟路恒昀就窃走了他继任者的皇位,而且进行得异常顺利,兵不血刃,禁宫内外理应外合,大行方便。
  区区十年,皇叔路恒昀就攻下众多被誉为清流的重臣,很难说他们心里对神宗没有积怨。
  神宗的嫡长子明诚帝继位五年后,嬉乐后宫,疏于朝政,但上苍厚他,国库充盈,百姓安乐,边关亦稳定,没出什么乱子,皇后却从这平稳的顺境中,看出暗礁和壁垒,对太子和自己作出了宁为玉碎的规划。
  宫变之后,宫里传出皇叔路恒昀和皇后有过一场交谈,她猜测极可能是真的:玉玺遍寻不获,路恒昀以太子路顺祺的性命威胁皇后:“你就不为顺祺想想吗,他还那么年轻!”
  皇后轻松道:“他还那么年轻,所以我不希望他被软禁一生,他自己也不想。”
  路恒昀试图劝她,脱口喊出她的闺名:“霏儿,听我说,顺祺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皇后打断皇叔路恒昀的话:“可我不想看着顺祺长成您这种眼露凶光的老头子,明白吗,皇叔。”
  然后她启动了开关,那场火腾地烧起,蔓延四散,皇后在烈火中大去。而那时,十二暗卫正护送着太子妃远离禁宫。
  鸿和三年,她告诉唐简:“玉玺一定在皇后的人手上,你信吗?”
  唐简说:“当然。你让我活不了,我让你睡不好,日夜磨心,害怕亡者归来,手持玉玺,索还皇位。”
  她和太子的情缘,今生今世已经尽兴用完。从今往后,她要珍惜的人是唐简,在他还是张木匠,一个傍晚,他在冲凉,井水从他后背飞溅而下,溅到她小臂上,而她心悸难言的时候;在西瓜西施熟络地和他寒暄,若有若无飞个眼风,她竟然很介意的时候;在听到他去勾栏,她满脑子在想“我刀呢”的时候。
  她轻轻把手覆上唐简手背:“我等你办完事回来,还有,我不找他了。”
  唐简笑道:“我外出的时间也许会比预计的久,你还能再想想。”
  他没问她,倘若太子还活着呢,这让她很感激。他尊重了太子的人格,也尊重了她对那段感情的信任。
  在一起的时候,太子对她极尽温存,分开时,他兑现了誓言:“我想护你周全。”她迟迟不接受太子的死,是无法相信,自己的余生还会有别的可能,还能好起来,还有机会坐在蔷薇满园的庭院,享受宁静和欢欣。是她死心不息,但唐简耐心地改变了她,天高云淡,宛若新生。
  她为唐简打点行装,他当着她的面换了一身劲装,腰间有个小小的黑痣,她以为是一粒细尘,随手一拂,唐简迅速捉住了她的手,在肌肤上游走。
  触感滚烫,粗糙,她的心燎烧起来,手被他带到了小腹处,触到几丝毛发,她喉头发干,脸红透了,扭向一边,唐简顿了一下,笑着问:“我想在这里纹个图案,你推荐推荐?啊,你脸红什么啊,又不是第一次看我——”
  我的将军大人,你从不知道自己是个很诱人的男人吗。唐简仍在笑,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和他对视:“我想纹只老鹰,会不会太俗啊?快,给点意见!”
  她被唐简吓坏了,不晓得他是在逗她,她极力挣脱他,把包袱砸到地上:“你外出的时间也许会比预计的久,你还能再想想。”
  她躲去厨房择菜,烦躁得要命,心头有个可怕的猜想,如果唐简对她并无男女之情……
  这是很有可能的。唐简游戏花丛,笔下女子众多,但都是风情女子,身段玲珑有致,一嗔一笑,眉目含情,远比她引人入胜。诚然,他难得夸过她好看,但她几次都称得上是投怀送抱,他却从未如自己所言“既然上苍安排我生性好色,何不顺应天命,有所作为”,那就是不想作为吧。
  她心情黯淡,在炉火的烟尘中呛出了眼泪,唐简站在门口说:“别烧水了,我不渴,来,送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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