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好不容易洗好了草莓,艾波唯恐再看下去被桑蒂诺瞧出端倪——这家伙肯定会传得全家都知道——把整盘草莓放到他们面前,拣起一颗咬了一口,丢下一句我去看书了,就跑进起居室。
  草莓的酸甜仍残留在口腔,她窝在沙发捧着书,眼前浮现的却是微红的汁水沾染那张丰润苍白的嘴唇,让人升起品尝的想法。
  *
  一整个上午,迈克尔都处于一种嘈杂混沌的状态里,仿佛接收太多讯息的旧电台,模糊成一片滋滋啦啦。
  “三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也吓了一大跳。但爸爸妈妈好像早就知道了,并不吃惊。”桑尼说。
  是啊,爸爸当然知道。迈克尔终于明白她向他表露心迹那天说喜欢男孩是什么意思了。她是女孩儿,怎么会不喜欢男人呢?
  她可真坏。那天的情形一如昨日清晰,迈克尔要想要咬牙切齿地咒骂她,却发现自己早已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所以你同意了?”
  迈克尔回过神,“什么?”
  桑尼用力拍他肩膀:“住回家里啊!爸爸虽然说让我们不要管你,可作为汤姆向征兵局打电话询问你消息时,他也没阻止。他一定希望你和我们住一起的。”
  住在一起……迈克尔的思绪又飘远了。他看见艾波穿着雪白的婚纱从光芒万丈的教堂入口向他走来,他们将会在上帝、牧师乃至全世界的见证下,永远地在一起。哪怕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离。
  “要是你还担心爸爸不高兴,或者心有芥蒂,要不住到我家来?”见他没出声,桑尼犹豫着说,“不过凯西半夜要起来尿尿,老是哭,和我们住一幢屋子,可能晚上睡眠会不好。”
  “不行!”迈克尔立刻回绝,他要和艾波住,随即意识到拒绝得太快,赶忙打补丁,“我还是和爸爸住吧,妈妈会帮我说话的。”
  “这倒是。”
  得了准话的桑尼马不停蹄地让手下搬行李,迈克尔办理退房,给两位战友留言告知去向。他有预感,这两人会是未来的重要人脉之一。
  坐进黑色轿车,迈克尔已经调整过来,正打算不动声色地打听打听艾波身边的男人,忽然望见马路对面花店那一铁桶一铁桶的玫瑰里,有一株颜色格外美好——紫色,带着淡淡的棕,像她的眼睛。
  这花就像是为她开的。就像他一样。
  他叫停了车,越过马路,买下这株独一无二的玫瑰。回到车内,桑尼好像说了一些话,他全都没有听进去,脑子里只有晚上她见到这花时的反应。要是她夸它漂亮,到时他一定要和她回答,它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今天是星期五,桑尼说她要排练话剧,扮演不太重要的角色,但仍要陪到太阳落山。迈克尔一想到还要等待漫长的几个小时才能见到她,心里就不可遏止的烦躁,恨不得抛开桑尼,跑到她学校去。
  迈克尔确实考虑了这一计划。最终选择放弃。他担心吓到艾波。
  她是娇嫩的女孩。迈克尔想,艾波是男孩的时候他都不舍得他哭,更何况她是女孩呢?她享有保护、尊重和他全部的爱。
  谁知她竟然在家。
  就那么站在楼梯前面,近到几乎让他窒息。那大大的眼睛,浓密纤长的根根睫毛,深紫色波点长裙,歪头打量他时,可爱得让他浑身颤抖,甚至一度想变成一阵可有可无的穿堂风,好尽情地拥抱她、亲吻她全身的每一处。
  “要放在妈妈一眼看到的位置!”桑尼说。
  迈克尔下意识想要反驳,想要告诉她,这是为她买的,是独属于她的礼物。可身体像是灌了铅、罢了工,每一处关节肌肉都叫嚣着想要触摸她,傻愣愣地跟在她身后。
  他的行为好像惹她不高兴了。她径直把瓶子塞进他手里,又用冷淡到极点的语气命令道:“你坐这里别动。”
  迈克尔乖乖坐下,隔着厨房的后窗,她走在洒满阳光的花园,仿佛全宇宙的中心。像她这样可爱完美的女孩,当然可以肆意妄为了。
  很快,她回到了屋内,空气里再次充满她的气息。
  她摆弄花和树枝时,阳光恰到好处地落在她的指尖,纤细修长的手指仿佛在发光。可他那时的想法却与光明毫无关系,他只想要挥开那花瓶,抢过她的手,好让她也如此认真、细致地触摸他……
  终于,在他身体彻底与理智剥离,要执行脑内那唯一的、足以吓坏任何姑娘的想法时,那双小手离开了花。
  她扬着小脸,狡黠地说:“妈妈要是喜欢,这里面有我的一份功劳,你得谢谢我。”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的话像是电影般自动慢速回放。同时,热血涌遍四肢,身体该死地开始不听使唤。哪怕在生死攸关的战场,迈克尔都没有经历过这种可怕的状态,近似于极致恐惧带来的影响。但幸福而磅礴,想要发自内心地放声大笑。
  不需要妈妈喜欢,只要你喜欢就好。他想这么说,可最终咕噜着滚出喉咙地只有一个可有可无的谢谢。
  他的表现一定很奇怪,她皱起眉、开始打量他。眼神并不具有攻击性,像是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细细地扫过面颊,痒得浑身发麻。
  他在她的折磨下即将缴械投降,老实交待心里的一切想法,将那卑劣的欲念一股脑倒出来,向他的神明、法官坦白时,桑尼进来了,嘀嘀咕咕地和他说话。真烦。
  为避免玫瑰的乌龙再次发生,这次他分出一半心神对付,另一半当然在在弯腰洗东西的艾波身上。微弓着身躯,勾出曲线,让人忍不住想要把手放上去,掐住那细细的一截。
  这还不算完。她走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捏起一颗草莓,红润的果子抵上淡粉的唇,小嘴微张,雪白的牙齿轻轻一咬,汁水飞溅,连带着果肉吞进嘴里,由红嫩的舌头……
  桌面底下,迈克尔缓缓叠起了腿。
  第18章 18
  战斗英雄回来的第一顿晚餐很丰盛。
  艾波接过盛好的西西里炖菜放上餐桌,又在它旁边放了一块厚厚的桌垫,方便桑德拉直接把整锅热腾腾的炖牛肚端上桌。
  瓦斯炉上的平底锅里煎着小羊排,滋啦滋啦地冒着油脂的香味,卡梅拉拎着锅铲转过头来说:“帮我给康斯坦尼学校打个电话,问问她怎么还没有回来。”
  她只有生气时才会叫女儿全名。康妮最近总是回来得很迟,周末时常不在家,卡梅拉倒不担心她被外面的小混混欺负,有丈夫在,那些坏男孩不敢对小女儿做什么。她担心的是康妮一时糊涂,被那个卡洛ꔷ瑞奇搞大了肚子。
  卡梅拉从不不掩饰这担忧,可有什么办法呢?
  有次礼拜天聚餐,康妮直接当着全家人的面满不在乎地回击:“那就结婚好了。”
  当时坐在桌首的维多足足看了小女儿三秒钟,问:“你确定了吗?”
  在父亲威严的目光之下,康妮终于回复了一些理智,呐呐地摇头,不敢给出明确答案。
  但父亲的权威只奏效了一个星期,后一个周末,这姑娘又像洄游的三文鱼,头也不回地奔向她的应许之地。
  桑德拉朝艾波投来求救的一眼。桑蒂诺是康妮和卡洛的介绍人,她出面显得指手画脚、多管闲事了。
  “我去打。”艾波说。
  她不介意做拆散有情人的恶人。卡洛ꔷ瑞奇的眼神很让人讨厌,性格贪婪又短视。脑子还不好使,玩二十一点总是搞错1和11,打得州扑克更是能在一小时内把钱输个精光。她可不想以后每个礼拜天都看到对方那张自以为帅气迷人的脸。
  刚拿起话筒,外间一阵喧闹。
  探头望去,几乎是方才汤姆回来的画面重演。弗雷多亲热地搂着弟弟的肩膀,康妮以青春期少女特有地腼腆笑容打招呼。他们身后维多ꔷ科里昂面容严肃地把帽子挂上门旁的衣帽架,像是没有看见许久未回的小儿子。
  “人来齐了,”卡梅拉笑吟吟地看着丈夫,在围裙上擦干净手,“今天有好菜。”
  仿佛抒发某种妥协后的不满,维多轻轻哼了一声,才宣布道:“那就开饭吧。”
  长长的餐桌,因为桑德拉和汤姆妻子特蕾莎的加入,显得很热闹。艾波坐在餐桌中间的位置,对面是两对夫妻,右手边是康妮、弗雷多,左手边……
  那人拉开了椅子。暗绿的军装,在眼角余光里鲜明得仿佛马蒂斯精心涂抹的狂想。心跳已经像踢踏舞的前奏哒哒起伏,不可遏制地加快。
  她预感这是忐忑紧张、心不在焉的一餐了。
  正式开饭,席间维持着轻松和谐的氛围。卡梅拉兴致勃勃地介绍着每样食物,每人接一两句。除了迈克尔。他没有说话,像是对他父亲冷漠的无声抗议。
  艾波注意到他吃得很克制,和她一样,只舀了一汤匙炖菜,盘里那块面包还是卡梅拉心疼儿子,强行投喂的。
  等饭后甜点的做法都聊明白了,餐桌陷入一阵无话可谈的尴尬,只有刀叉轻碰碗盘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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