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是说无事不要再寻他吗?
  容惟就这样盯着她,薄唇微抿。
  女娘承受不住,不自然地躲开他的目光,幅度微弱地点点头。
  方才着急应答,起身迅猛,此刻那本就灼热发烫的左脚更是如火烧一般疼痛。
  容惟正暗暗打量她,瞧见她衣裳上沾了黄泥,心中一缩。
  女娘指了指洞中被她铺开的锦布,“是霜云回府寻你来的吧?现下雨势迅疾,不便下山,我们在此等等吧。”
  说完也不回头看他反应,便自顾自地往那走去,一瘸一拐地,显然是有伤在脚上。
  “你受伤了。”他蹙眉,直接道出结论。
  贺之盈小心地坐下,但仍是拉扯到左脚,眉心一皱。
  “无事,摔了一跤而已,养几天就好了。”她漫不经心道。
  容惟走到她身旁坐下,身侧立刻传来温热,洞穴中的风都未有先前那般严寒了。
  他语气中夹杂着从所未见的一丝关心,“我看看。”
  手中就要去掀开她盖在脚踝上的裙摆。
  贺之盈立刻压住裙摆,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到的赌气:“不用了。”
  容惟抬眸望着她一眼,见她眼都不抬,只望着裙摆上绣着的云纹,缓缓收回手。
  洞穴归于安静,只闻湍急雨水声,呼呼风声,难以言说的气氛在二人间流转。
  安静了半晌,女娘低声开口,语气挣扎犹疑,似是思考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开口。
  “表兄,若你觉得我……”她顿了顿,有些难堪地继续道:“我一直在做戏,我知你只是因为我挟恩图报才不情不愿地答应娶我,其实……你若实在不愿,以后换别的方式报答我,也可以。”
  还有一句她未说出口,那日他说的话如撕破她的脸面一般,她也不愿再面对他了。
  她虽然记挂着避祸,记挂着家族,虽然她也知道开了口,可能又是归零重来,她又要日日担忧着未来。
  但是不知为何,她就是无法接受容惟这般说她。一直以来,他都是洞若观火地看她的种种把戏,对她也毫无情意,或许放弃这桩婚事,对他而言是解脱,她也不必因他的轻视鄙夷而一直难堪。
  这番话在脑中萦绕数日,她不断权衡利弊,却还是在这个遮挡着疾风骤雨的狭窄山洞内说了出来,但说出来后,她竟感觉畅快了不少。
  身旁的男人身形一顿,似是没想到女娘会主动开口说要放弃。
  他对上她小鹿般纯净澄澈的双眼,一开口竟是嗓音干涩:“你要退婚?”
  迎着他压迫的目光,女娘坚定地点头。
  第34章
  容惟想都未想,果断道:“不行。”声音依旧干涩。
  女娘拧起秀眉,带着些质问的意思,“为何?”
  容惟定定地看着她一双波光潋滟的杏眼,嘲讽一笑,“当初强迫我答应的是你,如今退亲的也是你。贺之盈,你将我当什么?”
  说得好似她是那玩弄人心的薄情女娘。
  贺之盈气性微气,呼吸急促几分,她着实看不透这位阴晴不定的表兄,他的想法一时一变,喜怒无常。
  她辩驳道:“既然是我强迫你,你也厌恶我的做派,又为何不答应?”
  郎君眼眸深邃,移开目光,瘦削的下颌紧绷,月白衣袍下包裹的结实胸腔起伏了几下,薄唇微掀,极不情愿地轻声道:“没有。”
  洞外雷声忽作,贺之盈仿若被这道雷劈了一般,好几息方才反应过来他的“没有”二字的意思。
  她迟疑着开口:“你……不是厌恶我吗?”
  她如琉璃珠一般的眸子染上了几分委屈。
  通身贵气的男人朝她微微倾身,他们之间本就为甚不多的距离更加微小,一股沉沉压迫感袭来。
  女娘不由得胸口狂跳,脑中如塞了黏稠的浆糊,又似使了多年的破旧石磨,此刻竟是半分转动不得。
  他一错不错攫着她的一双眸子,沉声开口,“那你呢,你可是真心心悦我?”
  “我……”贺之盈下意识想开口辩驳,可望着男人那灼灼目光,又心虚地住了嘴。
  扪心自问,她所做一切只是为了嫁他。他性情淡漠,对她的示好视若无睹,更是常常出言讽她,她面上一片殷切热意,可其中又有几分真情?
  “贺之盈,”他轻声唤她的名字,“你想要权势,我可以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贺之盈被惊雷劈了一道又一道,怔怔开口,声若蚊蚋,“什么?”
  容惟眼眸如化不开的墨般漆黑幽深,此刻有着她分辨不出的情绪在浓墨中沉滞微转。
  他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你的真心。”
  洞外风急雨骤,电闪雷鸣,正如她此刻心境。她几乎要溺毙在他好看的一双眼眸中,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她不禁怀疑起,她是不是因淋了雨发烧而发了幻梦,一向冷情淡漠的表兄竟然说要她以真心待他。
  原来他在意的是这个吗……
  可是,他不是最不在意别人的真心吗……
  贺之盈心口狂跳,一时间无法消化他简简单单一句话里蕴含的意思。
  见她久久不答,他眼中似乎漫起了几丝失望,移开目光。
  “不愿便算了。”
  贺之盈慌忙道:“不是,我只是……”
  男人又转头攫住她清澈的一双眼睛,“只是什么?”
  贺之盈却不答,反问他:“表兄,那你的真心呢?”
  这回换成容惟愣住了,他没想到女娘竟还将问题抛给他,反将一军。
  面容姣丽的女娘扬唇一笑,眼里再度流光溢彩,没有再追问他,而是下定决心道:“我答应你。”
  说到底这门亲事于她更有益,他既主动挑明,态度认真,只想要她真心待他,她应承又何妨。
  郎君似是被她看得羞赧,生硬地别过脸去。
  外头雨势微减,洞中风势缓和,贺之盈感觉浑身不似先前般冰冻,微热的热意漫遍全身。
  她大着胆子,用手穿过他的臂膀,试探地搂住了他精瘦的腰,不管不顾般地狠撞入他的胸膛。
  本就结实的腰腹在她环上的那一刻更加僵硬。
  容惟从未和人这般亲近过,虽然上回她被蛇所吓,情急之下慌不择路,跃进他的怀中。还有上上回,她脚下一滑,撞入他的怀中——
  但,那都和和此刻不同。
  他慌乱地去掰开她的双手,“你做什么?”
  女娘鼓起勇气,没有松手,口中喃喃道:“表兄,我冷……”
  他手中动作一顿,随后皱着眉,不满地开口:“不要唤我表兄。”
  贺之盈不解,疑问道:“为何?”
  容惟垂下眼眸,盯着女娘已半干的乌发,那熟悉的海棠香气顺着湿气钻入他的腔道。
  他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总之别唤。”
  她的表兄是宋元熙,不是他。
  女娘贴着他的胸口,嗓音也似直接穿透他的胸腔,“那唤什么?”
  他轻咳一声,也不明说:“我小字兰衡。”
  贺之盈右耳传来他深重的心跳,直直地捶打在她心上。她翕动鼻翼,轻嗅着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竹香,柔和轻声唤:“兰衡哥哥。”
  轰——
  他脑中一炸。
  女娘抬起脑袋,明亮的双眼看着他,似察觉不到他的羞赧般,仍笑着问他:“可以吗?”
  他颔首避开她布满热意的目光,别扭地开口:“随你。”
  贺之盈被他扭捏的样子逗到,又往他怀里缩了一缩,心里是从所未有的盈实,她又唤了一声,似娇似嗔:“兰衡哥哥。”
  半晌,正当贺之盈以为他不会应答她,打算说些别的话时,头上方忽地传来道清冷低沉的声音:“嗯。”
  贺之盈扬起嘴角,心中的春苗好似要盛放出花。
  夹杂着潮气,洞穴中微扬的尘土好似被粘合起来,时间也流逝得缓慢。
  贺之盈呼吸逐渐趋于平稳,一半神识已随着疲惫陷入昏沉。
  容惟剑眉一皱,双手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扯离自己怀中。
  “我看看你的伤。”
  贺之盈眼神还迷蒙着,似覆上了一层云雾,动作缓慢地将罗袜扯至脚踝处,原本细瘦的脚踝此刻如馒头般肿胀,雪白的肌肤上染着一片紫红。
  容惟下手沉稳,用力捏着一动,女娘立刻倒吸一口凉气,杏眼溢出泪花。
  “疼。”
  郎君冷静地道:“没伤到骨头。”
  贺之盈微抖着双手,将罗袜扯上,抱怨道:“你的腿疾是假的,可如今我的腿疾却是真的。”
  容惟微勾唇角,“将养半月便可。”
  女娘攥着腿上的罗裙,神色既委屈又不甘,杏眼微湿,直言道:“可我想同你一起上京。”
  郎君避开她的目光,她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说话丝毫不避讳,她果真极爱慕他,还要同他一同回京。
  那日的许愿条,或许……只是这个糊涂的女娘不明心意,可他一向明智,她此刻分明就爱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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