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贺之盈羞涩地正要开口,容惟立刻将手指竖在唇边,并指了指前方。
耳听那声音越来越近,她回首望去,眼前的情形令她大吃一惊——
下午她施救的女娘正不住啜泣,梨花带雨,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好不可怜。
而她面前的男子,是济江一名门望族的郎君。
女娘哭诉着,“你就是不想娶我。”
那郎君解释道:“当时周遭人甚多,况且你突然落水,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后来贺之盈又跳下水救你,你当真不能理解我吗?”
女娘哭得更激烈,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不能!不能!你就是不想在众人眼下与我有了牵扯,宁愿眼睁睁看着我溺水,也未想着要来救我。”
郎君唯恐她这番动静将人招来,焦急得上手捂她的嘴,一边压低声音道:“你就不能小声点么?”
看着女娘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又不忍心放软了语气,“柔娘,你不信我心中有你么?此次真是意外,我向你保证,过不了多久,我便说服我爹,上门向你提亲。”
女娘闻言也止住了哭,但仍不住地抽泣,“真……真的么?你莫哄我。”
“真的。”说着往女娘脸上凑去。
贺之盈立马转身,见一旁的容惟早已转身闭眼不看。
但是,虽看不见画面,那细微水声仍不住传入二人耳中,贺之盈虽前世有过经历,但当时被下了药,意识昏沉,根本不记得什么。她面红耳赤,羞赧极了,心里把这对男女骂了无数遍。
抬目见容惟白玉般的耳垂更红,连面上都染上了一层红,便知他也不好受。
身后暧昧的声响过了一阵终于停了。
“好了,前院还有人在等我,你收拾一下便回府吧,我会命人暗中护送你的。”
女子羞怯地声音响起,“嗯。”
接着就是男人匆忙离去的脚步声。
贺之盈吐出口中提紧的一口气,转身回去,只见一个娇小身影又从月门后闪出,接着影影绰绰的月光,她勉强辨认出应该是女使。
桃花树后空间狭小,贺之盈微微往身侧挪了几步碎步,手背一热。
贺之盈低头一看,竟是触到了容惟的指尖。
容惟反应过来,将手一抽,手上的温热感顷刻消逝。
桃花树前的女使已走近那女娘,担心道:“娘子,今天下午可真是让奴婢吓了一跳,若是没有贺娘子——”
那女娘不复先前的娇弱姿态,呵斥着打断:“要不是她坏了我的好事,江郎定会忍不住下来救我的,犯得着我后来费一番功夫吗!”
树后的贺之盈目瞪口呆,她出于善意,不顾在众人面前湿透裙裳救下她,没想到竟会得到如此恶语。
她这时才悟到心中的异样在何处,溺水之人遇到施救者定会紧紧抓住,将全身都挂在施救者身上,但她救这女娘时很是轻松便拉到岸边。
当时情况危急,她没有察觉出来,只隐约感觉不对劲。
原来这女娘是装落水。
“虽曲折了些,但方才江公子也许诺娘子将会上门提亲了,结果也不算坏。”女使安慰道。
女娘闻言平复了些许,“也是,也不枉我跳进那么冷的池子里了,虽然未达到我想要的效果,但是也不算太差。”
又转言:“天色已晚,我们去向沈娘子告辞回府吧。哦,莫忘了明日备份谢礼送去贺府,贺之盈毕竟是济江知府独女,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话音渐渐消失。
二人这才从桃花树后出来,先前因着后头狭窄,二人几乎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此刻肺里吸进大量新鲜空气,贺之盈急速的心跳稍稍恢复,想起刚刚主仆二人的对话,她微微垂下眼来,眼中情绪不明。
本以为好心救了落水的小娘子,怎知竟是小娘子自个往下跳用以逼婚,还对她口出恶言。
耳畔忽的传来一道清冽声响:“不走么?”
第7章
那女娘落水时,他正在不远处,只见青池中央,一尾碧绿在水中飞快穿梭,他两眼又定定一瞧,方才辨认出那是贺之盈。
她心地倒也不算坏,就那样义无反顾地跳进水里救人。
这点倒令他意外。
低首却见贺之盈正抬首望他,在微暗的月光下,眼睛似琉璃珠做的一般流光溢彩,琉璃珠纯净清澈,竟无一丝愠怒。
对于那个女娘的所作所为,她看上去似乎丝毫不在意。
女娘本想问他为何在此,但看他神色,心中一转,她改口道:“表兄是诧异我为何不委屈,不怄那个小娘子吗?”
容惟僵硬地偏过头,“没有。”
可落在贺之盈眼中,却是一副被说中了的样子。
贺之盈笑容微收,“若说不生气,自然是假的。我的衣裳湿了,还弄污了表兄的披风。”语气又一转道:“但是,怄她并没有用,只会平白令我肝火大动。况且,当时情况危急,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救人。”
还是会选择救人。
她说得坚定。
容惟心中一动,但面上仍无波无澜,只淡淡道:“你倒想得开。”
贺之盈回以一笑。
虽然前世只比今世多活了几个月,但她已死过一回,重生后许多想法和观念也与上世不同,而今对她而言,性命与未来,才是最重要的,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给旁人。
况且——在旁人眼中,她一娇弱女娘舍命救人,那女娘给情郎下套,却让她捡了漏,平白得一个美名,何乐而不为。
只不过,这点私心,她是断然不会说出口让容惟知晓的。
她将刚刚未问出口的话复又道出,眼中溢着困惑,“表兄,话说你为何会在此?”
容惟眼里闪过一丝冷戾,他在这自是为了暗查,但是——不能告诉她。
语气不禁冷了几分,“听闻后院有处危雁楼,凭栏眺望能看到贯穿江南的长河,过来瞧个新鲜罢了。”
说着一边观察面前女娘的表情。
看来她不算太傻,若她起了疑,他就……
想着握了握袖中暗藏的匕首。
漂亮的女娘点点头,沈总兵确实在府里修了座高楼,表兄有所兴趣也正常。
容惟见她脸上没有一丝怀疑的神色,确认她已全然相信,周身戾气消散些许。
贺之盈毫无怀疑,撇到四四方方的院墙外的天色随着他们说这些话的功夫又幽暗不少,玉脸上扬起笑,“表兄,我们也回去吧。”
确实天色已晚,他查探一天,回去还得细理线索,顿觉疲乏。他点头同意。
贺之盈似是忽然想到什么,玉雪小脸上又堆上璀璨笑容,“表兄,多谢你今日借我披风。”
“你怎知道是我的?”容惟眉毛微扬,蓦然反应过来,觉得自己问这个问题真是蠢极了,今早他将披风带入了马车中。
女娘眼神狡黠,只含了一抹笑在唇中,见他幡然大悟,便没有解释。
“待我洗净晾晒后还与表兄。”
女娘怎知面前的公子金尊玉贵,还有很严重的洁癖,别人穿过的东西,他是决计不会再要的。
“不必,你直接丢了吧。”男人冷言拒绝。
女娘仍不气馁,大声反驳道:“这怎么可以?”
“反正莫要还我。”
贺之盈见他态度坚决,知道此计行不通,话锋一转,“但是表兄帮了我这么大忙,我必是要好好答谢表兄的,表兄你可莫要推辞。”
又来了,啧。容惟感到牙疼。
“不用!”斩钉截铁的拒绝。
贺之盈杏眼中立刻有水色晃动,“为何?表兄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表妹我也是真心想报答表兄的。”
倒是委屈上了。
容惟心中一软,沉默不答。
女娘见他不说话了,愈挫愈勇,继续纠缠,以商量的口吻道:“那表兄喜欢那天我送的桃花糕么?我再换一种花糕请表兄尝尝,可好?”
“不过尔尔,莫要再送。”男人脸色阴沉,再次出言拒绝。
贺之盈勉为其难道:“既然表兄看不上我亲手做的糕点,那便罢了。”
又将话语一转,“但表兄定要明白我的一片诚心,将来若有机会,我定会报答表兄的。”
眼中水光潋滟,琉璃珠光芒更甚,男人移开目光。
若他这次不收,将来她还要以报答之名给他塞东西?容惟顿感头更疼了。
又转念一想,若是他这次收下,难道这个缠人的女娘以后就不会寻别的理由给他送东西了么?
容惟很肯定,答案是会。
“区区小恩,不必报答。”说罢连忙止住话头,“天色已晚,回府吧。”
说着就疾步跨向前,男人腰窄腿长,贺之盈步疾如风,但又记着维持大家闺秀的淑女风范,快速迈着碎步跟着,但连男人的衣角都碰不着。
先前还好好地,一提到要给他赠礼,又立刻恢复了避如蛇蝎的做派,生怕跟她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