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太太跟她说的那些话,仿佛就在耳边。
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蒙受了太太的恩惠:改八字,改名字,新鞋新衣,还有八珍房那些和善的长辈。但那时她以貌取人,误会太太是个冷漠又不好相与的人,然而太太的好,是一走近就能清清楚楚感受到的真——去江清院帮那一会忙,就有如沐春风的暖。
太太送她书,特意写上名字盖印章,仔细叮嘱:将来可以去徐家寻求帮助。太太帮她们脱身,提早送她们走。太太敲定他们的婚事,以免闲人说嘴,太太为她预备嫁妆。
太太平等地爱着身边所有人,她自认没有迷倒众生的本事,太太格外疼她,是在她身上看到了不一样。
太太永远支持向上的力量,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样的!
西辞的祖母,她的太太,她们都是播种的人。这种好,就该一代代传下去。
她出了神,他误会了,摸着小脑袋安慰:“实在不行,你又不愿意为难他们,那就再找。赵香蒲做官那几年,我认识了不少肚子里有货的人,挑几个脑子活络,境况又不好的,不怕他们不肯来。”
“嗯,我不愁,有了事,和你一块商量,那都容易。”
“没错!”他将手挪到了她胳膊上,来回抚着,轻笑道,“让我看看,嗯……翅膀果然硬了,能飞,只管高高地飞。”
江上有浪,船轻轻晃荡。
她翻过来侧躺,摸着他的胡茬,哼起了《梅花魂》。
他搂着她,满口遗憾道:“你什么都不怕,又不晕船,我想逞个能都不行,唉,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她唱不下去了,靠着他大笑。
从前的他太浅薄,这样的眉飞眼笑,才是最好看的样子,哪里是斜飞眼能比的?
“巧善……”
“嗯?”
“你真好看!”
她止不住笑,搂着他脖子,脸贴脸回应:“你也好看,长了胡子的禾爷,也是最好看的!”
“那是!”禾爷一得好处就长智慧,抱好老婆给她出主意,“你们不是要接着弄义诊吗?在墙上、桌上弄些识字的把戏,顺带的事。先铺设铺设,让人知道读书的好处,将来才会乐意丢下活计出门上学。”
她觉得妙极了,接着往下想,“再送些纸笔,便宜的就成,正经的反倒不好,或卖或占,总也轮不到她们。”
“是这么个理儿。这事好办,我去……”
“用不着你,忙你的事去。我知道怎么安排人,不要小瞧我,你不在的时候,人和事,都由我们来调度,可曾出过纰漏?”
“不敢不敢。小的是担心累着您……”
她捂了他的嘴,正经提醒:“再也不是‘小的’啦,禾爷,小赵大人成了真,你做了那么多大事,再不封你做官,那我们找他算账去。”
他得意一阵,又谦恭起来,“禾爷做再大的官,那也得服王大人的管。”
她笑到肚子疼,缩进他怀里,牵了他的手放在那按着,再问:“我们在这自封自赏,算什么?”
“被窝里的朝政!你别笑,正经点,大事小情,都在这议定。百年大计,传宗接代,都离不了这帐下方寸……”
她正经不起来,抱紧他笑了个够。
“真快活!”
他帮她理着碎头发,柔声道:“往后会更好。”
第149章 抱诚守真
日夜兼程,惦记是真惦记,累也是真累。
两人说一会知心话,伴着一块睡下。房里没有留人伺候的习惯,半夜炭盆熄了火,把她冻醒了。
她想悄悄地起身去生火,可惜一动就被他抱了回来。
“我去弄!”
江上风大,冰雪天更是不得了,把船吹成了冰窖。
她也心疼他,跟上来帮他披外衣。
船上的炭有些潮,重起一盆炭,免不了有烟。他们干脆穿戴整齐,去外头逛逛,透透气。
这就要过年了,必须抓紧赶路,两班人轮流看帆,夜里也要行进。
风灯摇晃,四面是黑的,但又不尽黑,山影不停往后移,江面破碎不断,宁静又诡异,像一场没有尽头的鬼影戏。
两人都胆大,并不怕,反倒忆起了跳江那一晚,舍不得回房了。
船舷上绑着钓鱼竿,他起了意。
她记得钓鱼要等船停住了才好使,他不服气——黄肚里的阿保哥不行,这里的禾爷指定能行。
那就闹吧。
两人挨着坐一块,斗篷够大够长,她将它解开,倒过来披,连他一块罩住。她戴着观音兜,他没有风帽,特意坐在了风来的那一面,贤惠的老婆便用帕子为他包住大半个头,护好耳朵。
一人一根竿,解下鱼线随手抛下去,一面说笑,一面等。
“哟,这么好的兴致!这位包头的婶子,您钓几条了?”赵西辞看一眼空桶,大笑道,“船走得快,那鱼拼了命也追不上饵,不得骂娘哟。”
巧善埋头闷笑。褚颀忍俊不禁,轻咳了一声。
“婶子”不服气,一本正经道:“贪吃又蠢的鱼,钓起来没意思。急流勇进,谁要是追得上,那便是鱼中英豪。只有这样的鱼,才配上我的钩!”
“先不计较这里边有没有这样的鱼王,单说你这么一折腾,水底下怨声载道,何以平息?”
巧善怕他答话刻薄会得罪褚颀,抢着接话:“以身谢罪吧。等天亮了,我把他推下去喂鱼。”
“好,果然是我的好妹子!”
赵西辞得意大笑。
赵家禾哇哇叫屈,听老婆一句“一个人不够它们吃,我陪你下去”,这就心满意足了。
是鸳鸯戏水,不是半夜行刺,不必担忧,不该打扰。
赵西辞闹完这一场,掉头往舱房去。
她戳着门上的丁字,回头斜睨甲字房主,“更深露重,就此别过吧。”
褚颀果然往那头动了。
没劲,那一对黏黏糊糊,缱绻旖旎,叫人眼热。这木头哥比石头还拙,戳不动,捂不热,捣不碎。
无可奈何!
她刚叹完,腰上就探来一只手。
“还不走?”
“你想让我走,还是不想让我走?”
“你说呢?”
“我不想走,舍不得,但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到底是学过兵法的,知道“声东击西”。他不等她答,就拥着她往里去,故意提起旧事:“那回请妹妹妹夫去帮忙,他们在里屋算账,我出来又进去,冒撞了。”
她果然来了兴致,缠着他追问:“快说快说,你看见了什么?”
他迟疑,她拍拍他胳膊,嬉皮笑脸道:“这有什么?只是关心,不要紧的,看见了什么,你就说什么。你放心,我不告诉别人。”
“这样……”
他托起她的脸,先学样,再顺势加点料,亲完又吻。
“还有这样。”
指定是胡说,以他的性子,瞟一眼都算多,一准退了出去,哪能看这么久。
但这是好事,她就盼着他学坏呢,不打算戳破,乐得陪他往下唱。
船上风大,又没别的地方可去,“只能”捂在房里厮混。
一屋藏一个“娇”,两姐妹在茶水房碰个头,笑闹几句,再各回各屋,各陪各夫。
巧善把写写画画的本子拿出来,当被窝朝政的折子,和他慢慢商议。
所有的账,她都记在心里,随时能报出数来。哪里的粮还剩多少,哪里的场地能养牲畜,棉花布匹各剩多少,了如指掌。
赵家禾摸着她的脸颊,不舍地说:“你姐夫想带你进宫去报账,你怕不怕?我会陪你去。”
“你是说,跟那个皇帝对质?”
“是。你要是不想去,那也不要紧,我记得所有的入,再背一背出……”
“我去吧,细碎的东西多。”她想了想,又说,“这人是混账,去讨伐他是做好事,我愿意去。”
这是他家巧善:一下定决心,就能把事做得极好。一想通,就再不为难。
他摸摸她下巴,心疼道:“该养点膘了,这边的冬天格外冷。”
她笑眯眯答:“好呀。”
把女儿丢给别人,又霸占人家儿子,赵西辞不免心虚,趁他写书信时,抽空去隔壁见见老太太。
妙妙玩累了,睡得正香。
老太太等着她看过孩子,吃了茶,便把下人打发出去,和和气气请她到面前来,将两只匣子交到她手里。
“这就要过年了,你和巧善是晚辈,又都是好孩子,该得的。翻箱倒柜找出了这么些,你一份她一份。红的这只,是为你留的,打开看看吧,有不中意的,只管说出来,我再换。”
“您费心了。”
老太太轻叹,细细解释:“这见面礼,早该给了,怕你多想,只好先收着。五双十样,取个十全十美的意头。家里什么样子,你是知道的。月老牵错了线,称得上孽缘,但风芝也可怜,她是老爷点的儿媳,又伴了我二十年,女儿也不过如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