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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梅珍把赵宅的大小事都告诉了她,而后赶着回去做工,隔日又来一趟,帮她带了些小玩意。
  他早出晚归,她也不寂寞,只是老闲着,骨头像要生霉似的,浑身不自在,等到头不疼了,立马拿起剪子忙活。
  她在院里晒袼褙,王朝颜在西屋也闲不住,隔着窗格招呼她:“巧善姑娘,别弄脏了手,让我来吧?”
  巧善不搭理,王朝颜又说了一堆软话。
  巧善忍不住了,洗了手,走过去问:“当初是怎么回事?”
  王朝颜说了实情,巧善打断:“我不是在计较定亲的事,我想问你:当初丢下他,你后悔过吗?如今吃着亏,肯定是懊悔的,那年……你们逃的路上有没有愧疚过?算了,不用你答。他吃了很多苦,你想要好好的,先诚心诚意道歉吧。别提那些不得已,纵有千般万般,你对不起他,总是真的。”
  王朝颜默然,巧善失望摇头。王朝颜见她要往远处走,抱着窗格,把脸挤在上边,急切地问:“我真心实意道歉,他就会原谅我吗?”
  巧善停下脚步,再次摇头,回头望着她,认认真真说:“不知道,但你该说。方才我说这些,不是为你,是为了他,你欠他一句对不起,我想帮他讨。”
  王朝颜见过老实的,没见过这样老实的,笑笑,松开手,跌坐回去,侧着身子看墙,喃喃道:“还真是万里挑一。”
  第67章 断肠花
  长顺烧上热水就归家去了,接替的小留站在院子中央,问她要不要这会就点上灯笼。
  天黑得晚,这会晚霞还没散,看得清路。
  巧善答不着急。
  小留没有走,留在原地来回踱步。
  巧善将窗子擦完,没急着去搓洗抹布,走到门口,柔声说:“小哥,有话就说吧,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忌讳。”
  小留回头瞧一眼院门,向前走半步,停下后恳求:“姑娘能不能帮忙求个情?王姑娘病了,烧得厉害,饭也吃不进去,都是原样拿出来的。”
  “你去找小大夫过来给她看看。”
  小留为难道:“禾爷那……”
  “他不是那样的人。去吧,该配什么药就配什么,少了银子,你过来找我。只是……不能放走她,你知道的!”
  小留听她这口气,大喜过望,忙说:“不差钱,不会放她走,姑娘放心。姑娘,这这……”
  巧善将抹布丢在桶里,使唤他干活。小留果然舒心了,提着桶,心满意足地离开。
  夜里,他一回来,她就说了这事。他有些恼,要教训小留,怪他不该来打扰她清静。
  巧善哄道:“我闲不住,在洒扫,他过来劝阻,是我多嘴想管这闲事,你别生气。”
  “你呀你,享福都不会。”
  她笑,将桌上那一沓纸拿给他看,趁他翻看时说:“已经在享福了。这是萧寒送来的,我算清楚了,盈利是七百七十三两八钱。算了三遍,一字不差。”
  “这小子,他娘的,个个来烦你!”
  “他娘的……儿子。”
  她调皮这一会,他笑了。她又拿出白天看的异闻录,翻出个故事,点给他看。
  书上说的也是朝廷命官赴任路上被人杀害,凶手冒名顶替,做了两年县官,进京候补才被人揭发。
  他粗粗看完,合上书,闭着眼说:“这编书的人太蠢,以为死者没了父母兄弟就好瞒天过海。他没做过官,哪里知道每一个坑,都是有人安排好的,就像那悬丝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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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任后,该做什么,能做什么,都有人盯着。就算没人跟过来监察,书信往来断不了,哪容得下他这个半道来的逍遥快活?”
  她先是点头,细思之后,又说:“既然要的是傀儡,只要听话,那换一个人来做,是不是也不要紧?”
  就像她家,秀姐儿嫁出去,就换她上,只要有个做活的人在,是谁都不要紧。
  他眼睛一亮,坐直了夸:“有道理!你想得细,不错。不过,这书还是没编全乎,没有身家背景的人,只有边读书边巴结,才能读出个名堂,有机会赴外任。读书人自成一派,同窗读书外,还有些别的交情:他要结识别人,别人也想拉拢他,为的是日后官场上彼此照应。因此除了恩师和依附的达官贵人,多少还有几个至交。凶手做了两年官,就敢掩耳盗铃上京城覆命,那是活腻了。但凡有一丝脑筋,就该趁着捞够本赶紧匿了,譬如路上急病假死脱身,又或是走那僻静山道,突然失了踪迹。见好就收,从此隐姓埋名过太平日子,总好过白白去送死,还要连累亲人后代。实在官瘾上头不甘心,那换个地方,如法炮制就是了。”
  她听得认真,着急提醒:“你别教人这样使坏!”
  他大笑两声,自嘲道:“我只教你,可惜凭我的道行,怎么都教不动你。”
  “教得动的,那会我傻得很呢,如今这些心计,全是你教出来的。”
  她歪着脑袋看一会他,放下刚拿起的针线,压声问:“你有心事,能说说吗?”
  “你要进去吊唁吗?”
  她毫不犹豫摇头。
  他很欣慰,又说:“我并不在意。”
  她还是摇头,“我做了我能做的事,那些虚礼,不做也不要紧。太太是个明白人,不会怪罪。”
  他失笑,点头说:“你也是个明白人,是我着相了,担心你将来后悔。”
  “不会。”
  那位的恩,她还了,那位的义,她也敬过了,了无遗憾。
  她见他眉间还有散不去的愁,想了想,又说:“他终归是庇护赵昽的帮凶,也是欺负过你的人,你和小英才是至亲,比他重要。”
  他展颜,高声道:“好,我知道了。我托人帮我盯着,那畜生仍旧深藏,暂未露面。”
  “迟早要出来的吧。”
  她垂头,重新拿起针线做活。
  她扎得飞快,那针好似长了眼睛又带尺,来来回回穿梭,笔直两条线,节节匀称。他一早担心会扎到手指,多看一会,就彻底放心了。
  “衙门里的事还没完,我们的事,还得再等等。”
  她点了头,但忧虑挥之不去:奴婢贱人,律比畜产。一日不脱籍,抓她的笼子就还在。外边这些人,明面上都听他指派,可他们都是自由身,比她和他高一等。
  她瞧一眼窗外,探出上半身,靠近了再小声问:“要是办不了,会不会被当成逃奴抓回去?”
  “不会,你放心,太太在书上留了印章,我拓下来,叫人去刻了。上边还有姓名,我会仿字,各自仿了两封,一是赵老爷为老国公积福放人,二是太太善行布施。赵家子弟想追究,凭此书,就是闹到官府,也不会被为难。如今我们就算是为自己而活的人了!只是置不了产业。”
  难怪太太要分开各写一样。
  “太太真好。可惜了……”
  嫁人不淑,一辈子就这样糟蹋了。丈夫昏庸,儿子孱弱,性子也随了赵家人。太太这辈子处处不如意,老天爷太不公道。
  “我把银子送进去了,家安说太太很精神,起来坐了一会,亲自教三奶奶打点家里的事。五房那疯婆子又要闹,大夫诊断急痛攻心,发了癔症,送到家庙后边那院子里清静去了。”
  居士住过,最终死在了那里。
  “好。”
  她缝完最后一针,打好结,他将剪子掉个头,递到面前。她接来,绞了线,抬头问他:“五太太叫什么名字?”
  “不清楚。”
  就算五太太此刻死了,她也不觉得可怜,只是她突然想到:女人一嫁人,便没了名字,即便死了,墓碑上刻的也是某某氏。等到大太太故去,好听又好看的徐清婉不能用,成了赵徐氏。人们只记得她是赵香蒲的妻室,不知道她比他聪明,比他善良,比他强百倍。
  她有些难过,用手来回抹着袖子边缘。
  这袖子比她的胳膊长一截,必定是为他做的,他喜滋滋的,可她看起来不太高兴,便问:“怎么了?有事就说,一起商量。”
  “等我死了,墓碑上能不能写王巧善。”
  “呸呸呸,童言无忌,你才多大,说这些话做什么?”
  “说话而已,哪能说死人。我想着有个名字,才不算白来一趟。”
  “行,我答应你,搞个房子大的墓,不单要刻上王巧善来过这里,还要镌上她做过哪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一刻薄,或是吹牛的时候,眉毛扬得高高的,特别生动。
  她听了欢喜,看了高兴,用力点头。
  他又说:“我答应了你,你也要答应我:好好活着,活到九十五。”
  那都活成老妖精了,老国公养尊处优,花了成堆的银子保命,也没活到九十五,她哪呢啊。不过,吹牛不用花钱,她满口答应,正要问为何是九十五,而不是百岁,就听外边有人疾声唤“来了”,“有了”。
  他立刻跳起,奔到门口,又掉头回来,“发现那畜生的踪迹了,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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