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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他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张口:“那方……”
  她抬头看他,专心等着。
  眼神清澈,满是喜悦,如镜的湖面映着明月,安定又美好,让人舍不得去打乱。
  他顿时泄了气,将“帕子”咽下去,改道:“圆缺寺那方丈,明日要过这边来,糊涂人心疼那孽障,特地将人请来除祟。哼!太太那边要是问起,我就说我是为这事提早赶回来,你不必担心。”
  她果然安了心,点头感慨:“早前我觉得老爷为人极好,你认定太太难缠,我们都错了。在秀珠这事上,我们也因猜测伤了姜杉,可见为人不该有偏见,轻易下了定论,误事误人。”
  他笑道:“还觉着处处是好人吗?”
  她纠结一番,不知该怎么答,手顺着算盘擦过去。他假意去扶要掉的它,实则又牵一次。
  她恍了神,没察觉。他暗自得意,收回手,盘算着下一回。
  “天底下还是好人多吧?只是好人……多半过得不好,我不明白为何是这样。”她摇头幽叹。
  他不想吓着她,重新倒下去,闭着眼答:“好人只想着别人,这不忍心那不能,心思散了,处处桎梏。坏人只想着自己:想要了,伸手就拿,拿不到就使计谋,计谋不成就下死手。有这狠劲,做什么不成?历代王朝,哪一个不是靠杀伐决断打的天下?只有狠人才能夺江山,好人守成都难。”
  第56章 自讨苦吃
  好半晌没人说话,他睁开眼,柔声劝道:“别哭,这些话扯远了,听听就够。你接着做你想做的好人,我给你看着。”
  “我没哭。”她轻叹,又说,“你说得对,哭不管用。”
  那年他说“要还是这样只知道哭,趁早投井,少受些屈辱”,这话本没有错,如今回想起来,实在不妥。
  她听了,不知多伤心。
  他坐起来,磕磕巴巴说:“你知道我这张嘴说不出好话……那会实在不放心……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别放心上。你一个女儿家,年纪又小,遇上为难的事,哭一哭,没什么要紧的。”
  她是有些愁,但不到痛哭的份上,奇道:“怎么又盼着我哭了?”
  “不是……”
  从前想让她为自己所用,自然是厉害的用起来顺手,如今想要她安安稳稳守着他,依靠他。看她能干会欣慰,又怕她太能干会飞走……
  唉,这会是真理不清了。
  她善解人意地问起别的:“你是打算明日就去回话?”
  “不,只捎个口信交代一声,还有些银子在路上,齐活了再去回事。”
  “怎么不用银票?”
  “天下不太平,还是现银靠得住,分散在几地把票兑了。定江只有两家稍大的银号,没有提早知会,不定能兑出数,况且动静闹太大,人心更不安。等我把这差事办妥了,我们立刻走,先去溯州,在那置办些产业安家。那边离京城远,也不靠海,住着安心。出门的时候,我找太太要了个可靠的人,这两个月一直带在身边,学了多少,全看他个人的本事。这里的事,往后交给他,从此与我无关。”
  她点头。
  他知道她的心事,伸手帮她拨开乱跑的头发,不想让她发觉,还用老招数,立刻说她在意的事:“去打听的人回来了,大哥去了别人家做上门女婿,住坡上那几间茅草屋,嫂子能干,一胎两个,儿女双全。作诗的果然遇上了‘贵人’,说是去省城读书做官,有一两年没见回来。河对岸的秀姐儿又生了两个儿子,家里和睦。慧姐儿定了门亲事,据说那家不错,有些产业,供着儿子读书,要挑个识字的媳妇打理书房,瞧准了她,打算明年秋天娶回去。灵姐儿在家,高高瘦瘦,很是能干,嘴也巧。要去接她吗?我找个可靠的人去办,价给得高,保管能成。”
  她喃喃低语:“谁还记得我呢?我不知道该不该去接,小孩忘性大,隔着几年,她未必愿意跟我走。人离了家乡,像是树离了土,即便知道是迁去好地方,那一阵也难割舍。”
  他赶紧打住:“那先不接。我说,你听着,有哪不妥,过后再商量。”
  她抬头看他,认真等着。
  “依我说,这些人里,只有大哥最可靠。上门女婿不易做,我想在那边置办几亩田地,落在你名下,留给他耕种。只要这位嫂子不蠢,看在地里产出的面上也不敢欺负他,万一将来灵姐儿有事,大哥也有底气帮手。不是舍不得给银子,这玩意吧,也好也不好,用得不对,那就成了搅家的蚼蛆。”
  “又要害你花不少钱……”
  他坏笑揶揄:“我的钱,还不是你的?梅珍说你很会过日子,果然又舍不得了,行行行,凡事听你的,少买点。”
  她捂住脸偷笑,佯装生气,“不许胡说!”
  他不恼,只笑眯眯地看着她,一眼不错。
  再羞下去,要烧起来了。
  她赶紧起身,将锅里的水舀出来,装满一大桶,再倒入冷水接着烧。
  他抢着提桶,嘴上说:“我来……”
  他以为她要洗澡?她更不自在了,慌慌忙忙说:“这是给你预备的。你跟我来,还有衣衫……我我我……”
  这些话,哪句都不合适。
  好在他没有得寸进尺,只说:“黑天暗地的,你在这歇着,我过去拿。”
  她抬手,想插进怀里摸钥匙,刚挨到腋下,过往全涌上来。
  你一个姑娘家,将东西藏在那,当着男人的面掏掏摸摸。
  你在干什么?
  长没长……
  他几次三番提醒,她全然不知,屡教不改,他有时急,有时气。
  她真不是故意的,从前她只是家里做活的工具,跟墙角的锄头、篮子没什么两样,没人将她放心上,自然不会教这些。男女有别,男女情意,全靠梅珍点拨和自行领悟。
  她又臊又想笑,背过身去,双手捂嘴竭力憋住。
  “怎么了?找不着东西吗,要不要我帮忙?”
  脑子里轰隆,像是一道旱雷,正劈在脑袋顶。
  “快别说了!”
  他在后边偷着乐,故意嘟囔:“我好意要帮忙,你怎么这么凶?”
  “不许闹!我先去找澡豆。”
  她直奔小柴房,一进去就挨着墙,本该先找钥匙的,鬼使神差摸向了不够蓬松的“米糕”,明明隔着几层布,就是烫手,赶紧找钥匙,回来交给他。
  她的脸通红,他还嫌不够,故意问:“那澡豆呢?”
  “你你……在里边,我看过了,还有,一会你自个拿。我刷牙去……”
  午后擦过一次澡,从预备晚饭起,折腾个没完,身上又有了汗。她想擦一擦,实在是不敢乱动了,只好忍着,单洗了脸和脚,拿算盘练习口诀。
  早就背下了,干练这个没意思。她从碗柜下拖出那只装杂物的筐,翻出账簿和纸笔,磨好墨,照着旧账,边打算盘边记。
  打算盘,停手拿笔记数,放下笔打算盘,再停……
  这样太麻烦,她将算盘换到左边,改用左手拨。打得慢,但不用来来回回更换,横竖都是现学现用,右手只比它多练了几天,勤快点,能追上来。
  他洗完澡,站在后边看了一阵,等到她停手往下翻,才问:“这是哪一年的?”
  “辛丑年丙申月,勾了账的旧本子,太太拿给我弄着玩。”
  “鲤鱼要价?”
  她都记下了,不用翻回去,直接答:“十五一斤,我记得阿保哥摇船出去卖,不到这一半。”
  哥什么哥?
  他听到便不悦,撇嘴道:“采买的管事至少要赚三分,做账的人,还要拿它们填别处的亏空,又要添一层。”
  “这不是……弄虚作假吗?”
  “查账的人心里一清二楚,但历来如此。能拿肥差的人,个个不简单,未免得罪人,只要不是太过分,上头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使的是官中的钱,省下来也进不了她的兜,太计较反被人骂刻薄。再者,各家都有亲戚在主子身边伺候,她要敢严查严办,引起众怒,底下人合起伙来造反,那往后就难处了。当然了,都是人精,采买的人想要官做得长久,自然要拿出一些孝敬管家的太太奶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几处得益,这账就做成了。”
  她听得直吸气,叹道:“我还是做个傻子算了!”
  他躺下来,闷声大笑。
  她停笔,回头问:“你不用回去吗?”
  “外头那个有事,没人守着,我不放心。屋檐下我待不住,在这凑合凑合,如何?”
  她早把脸转了回去,胡乱拨算盘。
  灯下纤影,朦胧如画。
  他酒劲上头,不禁放肆起来:“这里有火,不怕冷,我们做个伴……”
  这话是她傻气的时候跟他说的,她把脸埋在膝上,笑骂:“少胡说,这都算六月天了,怕什么冷?”
  “你不冷,我冷,嘶……”
  “快睡快睡,明儿还有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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