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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万幸中的不是猛药,不多会,双睫便有了些动静,嘴也动了动。
  他连着唤她,她没回应,喃喃一阵,叫的是“小英”。
  他心中不快,起身走去门口。
  “家禾,快跑……危险……船要翻了……翻了……快,快,家禾!”
  这句清晰,且焦急,熨得他服服帖帖,又坐回来,接着揉。
  药用得够多了,他停手,用干净的尾指将鼻烟抹开,让味散出来更快。
  她贪婪地用力吸气,进的多,出的少。这可不好,连人带被抱去船尾转一圈,再带回来。他坐床上,把人圈在怀里,让她背靠自己坐稳。
  坐着比躺着好,她的喘息渐渐平缓,只是人还没清醒,不时喊“不好了”,“快救人”……
  操心个没完,唯独不顾自己。
  他有些恼,将她又放下,有意丢下不管,先办正事去。人一到门口就走不动道,懊恼一番,又倒回来,待到她平稳安静,再出去找人。
  家安把青杏叫来,一个在外边守着,一个在里边照看。里外都有了照应,家禾这才安心,匆匆去寻大老爷。
  玉容是老太太指派的人,这里一有事,是个人都会疑心她。她是个聪明人,想要做什么,手段不会这么糙。因此多半是有人暗中捣鬼,试图离间。
  他说了这些话,老爷收敛神色,点头称是,“依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置,眼下耽误不起……”
  “用的是迷药,不是毒药,显然那人不想闹大。这不要紧,老爷,要使绊子,多半会用连环计。我怀疑那信也有蹊跷,稳妥起见,我们再赶一赶,早到总比晚到好。这一路奔波,老爷也在吃苦,底下人不敢有怨言。”
  倘若日期有假,没赶上,还在半路闹出事,对嫡母不敬,那孝心就虚了。
  大老爷叹道:“不敢不敢,是不敢,不是不会。强权压迫,算不得真心。”
  “那就多赏赐,叫他们劳有所得。老爷,人太多了,事繁易拥堵,行进慢,不如分作几拨,咱们快马加鞭,先赶回去。”
  大老爷斟酌一番,点头道:“我倒有心日夜兼程,只是这……唉!”
  “走前把马带上了,养在丁字船上,随时能走。火把松油也有预备,小的走过两回,还算熟,知道哪些路如今还能走。”
  大老爷满意道:“好!那我们即刻出发,你去交代一声,我拿几件要紧的东西,这就能走。”
  “老爷,叫上五爷或七爷吧。”
  曾孙辈是该来一个,老三身子不好,老七年纪小,母亲又是个难缠的,不合适。大老爷很快拿定主意:“你去叫昽儿,别惊动旁人。”
  “是。”
  巧善睡了个长觉,等她醒来,天早就变了。
  天光大亮,船在江中前行,他已不知去向。家安管起了事,没人叫她去干活,青杏也不用去做饭,正在帮她收拾。
  “家安说隅中吃午饭,吃完就下船,改走陆路。叫我们早些预备好,一会跟在太太的马车后边走。头还晕不晕?不晕的话,我给你打水去,该擦擦脸了,鼻子下边黄黄的,像长了胡子。”
  欸?
  什么时候弄脏的?难道是半夜流了鼻涕,把他恶心到,吓跑了?
  脑袋昏昏沉沉,人稀里糊涂,她不好意思问,只能憋在心里,暗道:等他回来,务必要道歉。
  吃完饭,一人领六个馒头做干粮留着路上吃,收拾行囊匆匆下船,再上马车接着走,总算赶在二十八早间到了城门口。
  车厢大,人也多,没有凳,各自坐在箱子上。一车挤了十几个,无处可倚靠,人累得腰酸背痛,却难掩激动。一则终于能落地缓一缓,二则到了京城,能见大世面,说不定还有大的赏赐。有些人本家在这边,能一家团聚,更是大喜。
  城门高大,却不能随意出进,等了又等,竟得了个原路返回的消息。
  众人惊讶不已。
  说好的停灵二十八日,奔丧的子孙连家门都没进就得走,实在不寻常。
  没多会,又有消息传下来:车马原地等待,人下来,跪迎老国公灵柩先行。
  守城的官兵出来清道,这一行全贴边让路,排在最后的农人眼见进城无望,无奈之下,只能推着板车往回退。
  家安等人下马巡路,经过他们时,掏出银钱,挨个打发。这些人跪地感激,说了许多好话才散。
  这就要过年了,一天都不许多待,称得上刻薄。
  按品阶,该葬入金汤山,生前护国,死后守陵。公忠体国,皇恩世禄,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但宫中派人来吊唁,敷衍一番后传了圣上口谕:老人家病中常念归正邱首,遵他的意思办吧,京中亲友已祭拜过,不如早些回去,落叶归根。只轻飘飘一句,就将旧例撇开,让老国公再行千里,葬回老家去。
  这份“皇恩浩荡”,将赵家人的脸面打得啪啪作响。送葬的场面再大,也盖不住这其中的凄凉。
  车马家里就有,只是天寒地冻,有一段只能走水路。原定是三月化冻再返程,已和船家说定,这变数来得太快,毫无准备,得仓促找人借船。
  老太爷身边的人急得团团转,一顿乱忙活,事没办成。蒋家人能干,帮着借到了五艘客船,三艘现成的,到码头就能上,还有两艘夜里才能到。
  便是全到齐了,人挤人也站不下。焦头烂额之际,大老爷找朋友借到了商船,正好安放棺椁随葬,人也挤得下了,只是商船不同客船,免不了要受些罪。
  大老爷带头上商船,把客船让给长辈、女眷和病弱。大太太夫唱妇随,跟过来吃苦,嘱咐儿媳去那边照护儿子。她这样做,别人也不好指摘大房。五老爷在商船上冻了一天一夜,熬不住,偷偷换了船,钻到儿子的舱房里躲着。
  这些都是巧善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她也在商船上,头两天能听到闲言,再往后,什么消息都没了。
  这是商家拉货用的大福船,只一头有小舱,安置大夫和老婆子。丫头仆妇待的地方,连顶子都没有,也没有座,仍旧坐着各自的箱子。此时顾不上体面不体面,不冻死就是体面,管事的带头把厚衣裳翻出来,多裹几层。船上人挤人,谁也不敢抱怨,都在祈求千万别下雨雪。
  人一倒霉,怕什么来什么。
  到了夜半,先是大风,再是飘雨。船家赶紧用绳绑了油毡四角拴在桅杆上,这本是拿来覆盖货物的防雨布,做棚顶就不够了。苦了坐边缘的人,大风夹着雨丝往里飘,想躲也躲不了。
  有人憋不住,悄悄地哭,被人呵斥,怕受责罚,就说是为国公爷的离去伤心。
  风越刮越大,船不停飘荡,心再大也睡不着。
  隔壁就是被护在中央的主船,硕大的棺椁被黑夜提前埋葬,看着像座老坟,沉寂可怖。四周灵幡乱舞,船灯各自摇晃,它们为虎作伥,将夜的诡谲再放大。
  不知道是谁问了句“几时才能天亮,好难受”,才吐出就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只剩了呜呜鬼声。
  巧善也在船沿,她穿了六七层,沾湿的只有最外层,里边新棉新布,捂得暖烘烘的,脑袋也裹严实了。她不觉得冷,也不怕鬼,只是担心,扒着船舷,伸长脖子望向那边。
  她仔细分辨着护在棺椁旁的身影,想找出他,可惜雨丝细密,层层叠叠,实在是看不清,只好作罢,转回来默默祈祷。
  第34章 多思多忧
  老天开眼,二十九一早,雨停了,难得见了会太阳。不过,在水上耽搁,是对逝者不敬,依然要抓紧赶路。
  赵家的主子们过了这辈子最凄惨的年,底下人倒是好过一点,虽然挨了一晚上的冻,但天亮就领到了赏,兜着沉甸甸的银锞子,心里再有怨言,也不好说出口了。
  她们列队下船去方便,一腾空就有人过来修船,往船舷上钉了几块板,和桅杆相对。有了架子,再把油毡取下来重新绑,佐以三层麻布,围出一个防风的帐子。这船上女人多,个个带着针线,齐心协力,把它缝得结结实实。
  启程前,又有人挑了几担箩筐过来分发这一天的吃食:四个馒头两张咸菜饼子,再加一块红糖糕,用油纸包好了,一人拿一份。人多了拥挤,怕走水,只给了两只炉子烧热水,但比起昨晚,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越往南走,境况越好,到了定江城,才下船就有热饭吃。留在府里的人把饭菜拉到了码头,方便她们吃饱了再赶回去。好些日子摸不着碗筷,吃得人热泪盈眶。
  梅珍蹭到巧善身边,借帮忙擦嘴,悄悄把一颗丸子塞到她嘴里。
  肉的,真香!
  她抓紧嚼完咽下去,看向梅珍,梅珍早混到别的人堆里去了,正和那些人说着禾爷交代了哪些事。
  原来他提早赶回来了,原来一路上的好处,都是他做的安排。
  也对,这边什么都没预备,这么多人,浩浩荡荡入府,吃住和丧仪都得提早支应起来。
  他办事,她放心,大老爷也放心,连棺椁入城的事宜都安排得妥妥帖帖,隆重,又不过分张扬:提早清出了道,县衙的人最会观朝廷风向,没人来,但族亲和佃户商户都在街边相迎,也算修补了老国公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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