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古代爱情>人下人> 第37章

第37章

  他们先走,家安和巧善落在最后。等人走远,家安把箱子抢了,扛在肩上,领她下船再上另一艘,安置在一个带床的小隔间里。
  家安放下东西,背过身往外走,同时提醒她先换衣裳再去上工,不着急。
  到了地方,青杏早在那等着了,两人都咬着嘴偷偷地笑,仍旧不敢说话,洗手干活。
  舱内不怎么透风,做饭的炉子被人拎到了船尾,这里除了做饭的家伙事和她俩,再没别的。有三膛炉火抵御江风带来的寒,这活不算难。
  青杏不会做菜,心甘情愿打下手,生怕做得不好,拿筷子比着切豆腐,把菌柄全丢了,白菜掰出菜心,只撕叶子,将菜帮子扔到一旁。
  巧善想起往日光景,拦着不让,“老爷是有大智慧的人,在这些小事上,不必刻意工整,以免浪费人力物力。”
  身后传来一声“说得好”,把两人惊了一跳。
  那人接着说:“好姑娘,你叫什么名,多大了?”
  昏天暗地,看不清楚,听声能确定来人并不是大老爷。青杏多瞧了两眼,认了出来,转回来悄悄地提醒:“昽少爷。”
  巧善大感不安,这位早前关着门守孝,她没见过,也很少听人提起,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但只听这一句就知道不好——这会老国公刚去,他这个曾孙该大悲大痛才是,哪来的兴致打听伯父跟前伺候的人。
  她不想搭理,可对方是主子,不能轰赶。人越走越近,还将灯笼往上提,拿来照她们。
  她赶忙用膝盖顶青杏,先打样:用舌头顶起右边的腮帮子,口齿不清答:“奴婢好夏,十五了。”
  光散在她的“肿脸”上,看着怪吓人的。昽少爷果然没了兴致,转头去看青杏。
  青杏扮的是地包天,下巴像要跑了似的往前突,看着又丑又呆。
  按说该把人吓跑了,谁知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假借欣赏江中月,围着她们绕了一圈,还对着江水吟了一首诗。
  是不是疯了?
  连青杏都觉察出了不对,悄悄地问:怎么办?
  巧善一直留意着四周,见不远处有人影晃动,赶忙站起来喊:“禾爷,稠粥热散得慢,还是早些盛出来吧?”
  昽少爷听到这声,反手将灯笼藏在身后,伸着脖子往那边张望。
  来人真的是他,走近两步就答:“盛吧!”
  巧善心中大安,从木桶里拿出碗,舀点清水涮一遍再递给青杏,扭头一看,身后的灯笼和人都不见了。
  家禾走到了油灯旁,没过来看饭菜,只问:“方才是谁在这?”
  青杏抢着答:“昽少爷。”
  他点头,没再说话,等到饭菜都进了食盒,便叫上巧善跟他去送,留青杏收拾。
  大老爷看着很不好,悲痛、疲倦,还有痛心失望,一齐发力,击垮了他,勉强吃了几口就摆手叫撤下,也没有说话的兴致。
  家禾和她一齐退出来,把食盒交给家安去收拾,领她回了那个小间。
  “你还没吃饭呢,粥菜都还有,我去给你盛。”
  “不用!”
  他抓住她胳膊,只拉这一下又放开,迳直走到床边,坐下,再无所顾忌地躺下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提醒她:“有饭有菜,在木箱子里。”
  她掀开盖,差点叫出声来。
  里边除了水晶八宝饭,还有肘子和烧鸡。
  老国公死了,这是眼下能吃的?
  他重新坐起,满不在乎说:“快吃,往后可不定能吃上。这一路会很辛苦,就你这二两肉,还没下船就熬干了。”
  “这……这……这不好吧?”
  大海碗下边有铜炭炉,此刻饭菜都还是热的。他手糙不怕烫,全给拿出来,用筷子从肘子上绞出一大块肉,喂到她嘴边。
  形势所迫,她张嘴吃了。
  他将筷子塞到她手里,拿起另一双,大口吃起来,还不忘提醒她:“早些吃完,毁尸灭迹。”
  啊,这……
  她畏畏缩缩,吃得痛苦。
  他便随口说起了闲话:“鸡鸣(一两点)起身做安排,一直到这会才落个座。”
  多累啊!
  “吃完你早些歇着,我给你守夜。”
  他苦笑道:“两位水火不容,又吵起来了,没得半刻清静。你看老爷难受成那样,夜里还有得磨,怕是睡不成。你睡在这,一会我走了,你上闩,谁来敲都不要管,安心睡你的觉。左右对面都没住人,放的是箱笼,锁起来了。”
  “谁吵架了?”她问完就明白了,忙说,“能劝劝吗?老爷是好人,太太也是好人,能做好夫妻的吧?我常听老人说:夫妻要齐心,才能把日子过好。”
  又来了。
  他没好气道:“这也好,那也好,怎么你眼里全是好人?”
  她摇头,认真解释:“不全是,五太太就不是好人,碧玺……也不算。家禾,大太太真是好人,我们去那边干活,她待我们很好,又赏吃食又赏钱。”
  他就不爱听她夸别人,嗤道:“那不过是一点子施恩的手段,博个名声,好踩五房那婆娘一头。”
  她急道:“不是那样的!你听我细说,那些门窗柱子,我摸过,干干净净,本不需要再擦。我想她是重视儿媳,才会叫人反反覆覆打磨,生怕出一点岔子。她是主子,我们是奴才,要做面子,赏点钱就够了吧?”
  她嘴角含笑,欢欢喜喜把那日的情形全描了出来。她口中的大太太,疼爱新妇,体贴下人,哪哪都好。
  这丫头有多死脑筋,他见识过,只好打起精神来,把老爷和太太为明少爷争吵的事也说了,为了点醒她,特意指出:“主妇之责,不仅仅是做好这些小事,最要紧的是相夫教子,远见博识,才能持家兴旺。”
  “可是她说的话没错啊,明少爷身子不好,强行去守夜,扛不住,病倒了怎么办?”
  “外人都看着呢,为祖父守孝还想躲懒,他的名声全完了。太太只看重眼前这点事,妇人之仁……”
  她本想好好说话,劝服他,一听到这个词就急了,气冲冲地强行打断:“你说话,我都好好听着。我说话时,你能不能仔细听!”
  他先是错愕,很快化作了欣喜,收敛脾气,点头。
  她抓抓额头,换到他对面坐好,双手互掐,一鼓作气说:“先是有人得了好处,才有了好人,这话是你跟我说的。五太太嘴上那些好,是为了拿我的命去换她的利,这都是虚的,假的,我没得一点好处。大太太用不上我们,无需讨好,没必要做到细致入微。可她做了,不图回报,所以她的好,是本真的好!你听进去了没有?”
  不认同,但为了鼓励,他再点头。
  她用力吸气,将背挺直,接着说:“明少爷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命根子,身为父母,固然盼着儿女出息,成龙成凤。可有些事,不是想要就能得的。我记得我刚来那会,明少爷身子就不好,时常连饭都吃不进去。无论如何,对一个母亲来说,孩子能好好活着,才是最要紧的。灵姐儿呛奶,夜里咳嗽,高热不退,每一回都能把我吓个半死。那时候,除了祈求老天保佑她平安,再也想不到别的。”
  她摇头,嘴里喃喃:“老爷他……他没照看过孩子吧?”
  他反驳不了,只能接着点头。
  她重新抬起头,直视他,坚定地说:“家禾,大太太真是好人,我在八珍房做活那会,从来没见她那边额外提过为难人的要求,我也没听里边的人说过她一句不好。她在宅子里管家时,我们每季都有新衣新布,她跟老爷走后,什么都没了。你说她为了侄子的事吃醋,这也说不通呀,六小姐一直跟着大房,吃穿用度和七小姐是一样的。还有,我觉得为我改八字的人就是她。”
  她也是最近才想明白这些事。
  有些人做一分事,恨不能夸成一千一万,有些人做了很多,只字不提,因为她觉得该去做,能去做,要去做。这种好,才是真正的善。
  他扬眉,忍不住问一句:“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她松开手,胳膊肘搭在桌上,双手支起脑袋,把在江清院见到想到的事告诉他。
  她见到肖婆子就想起了旧事,这个人说契书上多一笔少一笔都不要紧。造一个假八字去应付,以免老姨奶奶真的做成那借寿的阴损事。叫她名字加个善,是为了讨炎半仙的好,为的是将来在老姨奶奶面前照看她。原以为这是肖婆子的善意,可第一回见,肖婆子要了银子,第二回见,别说关照了,人家压根没打算认她。
  他恍然大悟,他听多了老爷的怨言,从没把大太太纳入考虑之中,这便是偏听偏信的后果。大老爷是老实人,是好人,但他也是个执拗的人,看法未必完全正确。
  不过,他还得提醒她:“她做这些事,也不见得全是为了行善,说不定是盼着老货早死。她和老爷早就离了心,碰面就吵,主要是因为那个人的作为。”
  “不不不!不是那样的。”她神情严肃,郑重地纠正他,“家禾,我没做过儿媳,但我看过很多不如意的人家。婆媳之间本就难处,大太太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夹在一正一偏两个婆婆中间,那是难上加难。”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