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古代爱情>人下人> 第4章

第4章

  得留着钱返家,一文都不能少。
  她摇头,心一横,放起了狠话:“你不替我打听,往后我也不管你了!”
  硬话软说,换来对方一阵嘲笑。
  她恼了,站起来,抢先拿走荷叶包,跺着脚说:“那你就饿着吧!这都是我省下来的,往后我只管自己吃饱。”
  没有好处的事,没必要费那个神。家禾故意糊弄:“你以为这事是那么容易的?宅子这么大,我又不是少爷,想打听,那也得四处托人。”
  是啊,连菩萨办事都要拿钱去打点。
  那怎么办?
  她急得红了眼眶,却没忘记把荷叶包递过来。
  家禾撇嘴,似闲聊一般问起:“那是外院的人,你找他们家做什么?有什么事,先说来听听,没准有别的法子可想。”
  对,别的法子,他也是半道买来的,待的日子不多。
  巧善恍然大悟,回头问他:“你签的是什么契?是长工,还是短工?”
  家禾歪嘴一笑,讥讽道:“你当是乡巴佬请人种地呢,还长工短工。进了这个门,性命就交到这了,是死是活,全凭主子一句话。那不叫契,叫生死簿。”
  小姑娘两眼失神,面如死灰。
  他哼一声,接着说:“你问这做什么,你家还有谁要卖?这家养着半个城,多少人挤破头想进来,你以为是你想卖身就能卖的?”
  话越难听,越像真的。
  可她仍旧不死心,痴痴地往前挪了一步,追问:“你几月进来的,真的不能走?”
  “你管我几月进来的。”
  “那我……我这样的,会不会……”
  “你放心,他们家从不卖人,不会轰你走。犯了错,要么打死,要么发配去庄子上。你命好,多一重护身符:八字这玩意,不是那么好配的。”
  “我想走!我想走,我想回家……”她吼完这句,用光了力气,垂头喃喃,“家里还有人在等着我,我想爹娘,想弟妹……我不要留在这,我不想跪来跪去,我想去地里干活,翻地播种收获,踏踏实实。”
  他收了笑,一言不发地走了。
  没了依靠的巧善后退,再后退,跌坐在台矶上。
  东厨只一个入口,离她几丈远。木门半掩,从她这望过去,看不到外边一丝半点。
  突如其来的好事,从来没听说过的姨妈,家里没有穷到揭不开锅……
  赵家富贵,毋庸置疑。就连她这样的小帮工,每顿都能吃上一片肉,既然那么多人要往里挤,何必翻山越岭把她领回来?
  一切都透着古怪,等等,方才他说什么护身符。
  八字!
  他说八字不好配。
  要她的八字做什么?姨妈叫她少报一岁,那要拿去用的八字是真,还是假?
  她想把人追回来问个清楚,跑到门口一看,早没了影。看门的婆子听见“吱呀”,用扁担敲敲石砖,警告她不要乱跑。
  走不了,真的走不了。
  第4章 一个奴婢的死去(一)
  她问过小英:怎么七月十五要去庙里花这么多钱?她们那可不这样,人人留在家,白日祭祖,天黑烧纸,不会在这一日去庙里。
  小英说这是佛欢喜日,人欢喜时容易松口,好求他办事,佛应当也是如此。
  可惜这个欢喜日,生生折断了她的欢喜。
  或许留在这也好,不用下地风吹日晒、累死累活,横竖在家也是要做饭的,这点活不算什么。在家只能吃个半饱,在这可以敞开了吃,还能吃好,夜里能睡三四个时辰,不用操心别的。
  可惜这番安慰劝不到心底。
  生死都交到这了……要么打死,要么打发到庄子上去……生死簿!
  这不是吓唬,她们天天闲聊,新鲜事哪有那么多,会各自翻出陈年旧事来回味。她听来的故事里,满是罪孽。大罪小罪,欲加之罪,全凭主子下定论,死在这宅子的亡魂不知道有多少。
  眼下安逸,全靠小英和这些婶子嫂子照应。在庙里,管事的虎着脸下禁令,这不能去那不能做。小姐们想闹就闹,哪管下人们死活。要不是小英,她也要跟着受罚,还不定要闯出什么祸来。
  小英对她那么好,可她生了这张笨嘴,伤了人家的心。
  她慢慢挪回来,对着灶膛偷偷掉眼泪。哭管不上多大用,火渐渐弱了,她再添一次碎柴,洗了手,将预备在箩筐里的菜拿出来,该洗的洗,该切的切。
  十八这日,小英独自去送的斋食,二十八也是。
  巧善总是抢着把活做了,烧灶的时候,偷偷地瞄她。眼看这孩子越熬越瘦,小英先憋不住了,主动找上这小可怜,领她去见贞光居士。
  巧善惊讶,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不放,小声问:“今儿初三,也可以去吗?”
  “居士念着你呢,问你会不会踢了。我说不会,忙着做活,没空练。她说‘好,我知道了’。昨儿有小丫头过来传话,叫我们有空就过去一趟。我跟干娘说好了,先过去帮忙,申正(16点)一刻再回来做活,来得及。”
  难怪秀珠留了下来,有她看炉子,巧善才能走开。秀珠比她们大几岁,往前数几年,也是看炉子的命,吃过这其中的苦,不想再尝。厨下的规矩本该是谁小谁守,不过,黄嫂子是东厨第一得意人,她的话,秀珠不能不听。守一回炉子不打紧,她担心巧善是不是攀上了黄嫂子,那往后这活又要落回自己头上?
  她悬着一颗心,等人一回来,就时不时凑到巧善跟前打探。
  换做从前,巧善指定老实答了,如今这都是不能说的事,她还得再撒谎。好在随便讲两句,秀珠就信了。可巧善很难受,她想变机灵,但代价不能是满口鬼话。
  也许还有别的法子可以出去,不,是一定有。
  小英大度原谅了她,巧善却不敢冒险再找她打听,只能暂且忍着。
  她盼着那家伙再来抢一次吃的,想问问他八字是怎么回事,还想托他打听有没有办法可想。可惜天天守着避火缸也没用,那荷叶包里的东西,最终都入了自己的肚。
  那个人不来了。
  她害怕听到坏消息——如果他死了,那她极有可能也会死,或早或晚的事。他们这些半道来的,没人相帮,不值钱,谁都能踩一脚。
  好在初五午间听到她们聊到了大老爷的行踪。
  原来是出远门了,晚间就回来。
  大老爷要吃寺院菜,今晚就要预备起来,豆腐不能用外边的糙货,得自己来。
  她和小英用心拣豆子,尽早泡上。老爷的嘴干净,磨出来的豆浆里不能沾别的,这石磨还得反覆洗净。
  小英一面干活,一面讲起国公府的往日辉煌。巧善听得入神,忍不住问:“在我们那,父母会跟着长子过活,因此分田地时,往往长子要多得一些,管这个叫长子田。怎么父母住京城,大老爷要离那么远?”
  小英朝她摇头,擦了手,跑到门外哨探一番,再回来咬耳朵。
  “他是庶出,那位原是房里伺候的丫头,两人不经长辈点头就好上了。”
  她说完这句,无声提醒:老太太!
  “啊?”
  “那位很有些本事,一口气生了三个。新娘还没进门,先有了三个将来要分家产的便宜儿子,谁家能乐意?那边知道了这事,立马退婚,气不过,将这消息散遍京城。彼时太爷上头还有同是嫡出的长兄,自个无才无德,老国公又不爱他,因此没人愿意结亲。后来就连皇上都知道了这事,私下训斥没规矩,婚事上就更难了。高不成低不就的,拖了十几年,总算成了亲,连生了一二三四姑奶奶,才有了嫡出的六老爷。
  老太爷是老国公的二儿子,跟真爱通房(这里的老太太)生了三个小孩。后来大哥死了,现在水涨船高,不敢再随便搞,才把真爱跟大老爷他们打发到老家。
  ”
  这里边人多事多,巧善听得一头雾水,连井绳都忘了放。
  “这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不知道不要紧。这里边牵扯太多,我爹娘夜里总要掰碎了跟我们讲,不然我也闹不明白。不与你相干,等你大点就懂了。”小英就爱她这呆呆的模样,不怒反笑,特意将井架上的短绳系到她腰上,仔仔细细叮嘱,“一个人的时候,不要到井边来。身边有熟人,也要仔细着,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小,身板薄,打水的时候,不要怕麻烦,先将这根救命绳绑在腰上,再往井口那凑。这是老井,说是有十丈,从来没断过水,掉下去会没命的。你可要记住了!”
  “好,我听你的!”
  小英咯咯笑,跟她合力拉上水桶,将小石磨再泼一次。
  活干完了,两人又挤在一块剥花生,瘪的不用特意拣出来,顺手吃了就是。小杌子坐久了腿酸,两人起身偷偷练会毽子——居士还等着她长进呢。
  吃花生吃了个半饱,晚饭时,巧善又悄悄攒了一张豆渣饼和两只豆腐皮小包子。
  大灶要封火,烧炭的小炉子生起来,吊上一锅汤,随时能把面条下进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