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走得快吗?不遑回想,门开了。
  片刻后,新娘子走出来,那一人迅速占满整个视野,他再看不到灯笼之类的杂物,眼中只她一人。
  红绢扇滤去大红喜服,郑妤看不清他的模样,趁人不备,偷偷歪下绢扇打量,不料被他逮个正着。
  她心虚低头,再次举起遮掩面容。他款步上阶,执起她的手,郑妤浅笑提醒:“殿下,拿红绸。”
  李致低咳一声,捧起红绸,自己牵住一端,再将另一端放到她掌心。
  在众人欢呼声中,两人并肩而行。郑妤感觉掌心潮润,不知是自己出了汗,还是方才他牵她时留下的汗。
  她用余光瞟向他,他神情静穆,怡然自若,瞧着并不局促。然而抖动的红绸,到底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绢扇一歪,惊鸿一眼,李致又回想起宁远侯府那日。大抵就是那一刻,郑妤这个人,猝不及防闯进他心里。
  他抵抗过,挣扎过,考虑过解决,实施过放逐,结果适得其反。
  新妇上轿,环城游行。队伍过处,碎银遍地,钗环挂饰,无所不有。
  外边人声鼎沸,围观百姓为捡到宝贝欢呼雀跃,好不热闹。郑妤斜靠轿厢小憩,天不亮起身,水米未进,困顿疲乏。
  进入王府那一刹,她如释重负,需要她参与的部分,可算接近尾声了。
  按照既定流程走,新人拜堂。礼官扯大嗓门喊“拜天地”。拜完后她转回去,却听礼官喊“拜佳偶”。
  郑妤纳闷,看李致侧身,虽不理解,但学着他拜。他们互相拜完,礼官才喊“拜高堂”。
  至此终,新妇回新房。郑妤跌坐榻上,搁下绢扇透气。她揉揉干瘪的肚子,望向案上瓜果,垂涎欲滴。
  门吱呀打开,郑妤急急忙忙举起绢扇端坐。侍女端着桃花羹
  “宴席还有好一会儿结束,王妃先吃点,别饿着了。”云岫接过绢扇放下,给她递上一碗桃花羹。
  郑妤以不合规矩为由,忍痛拒绝。
  云岫忍俊不禁:“岁稔大人吩咐,往后让王妃高兴就是府里最大的规矩。”
  她咽了口唾沫,坚决不受。
  “是殿下让送来的,王妃放心用吧。”
  既然是李殊延的意思……她狼吞虎咽,眨眼间喝掉半碗。
  瞌睡虫吃饱喝足,郑妤打个哈欠,本想趴着休息一下,不想最后是被李致吓醒的。
  “你做什么啊啊啊!”一睁眼发现自己被他抱着往喜床走,她直接从好几尺高的位置跳下去,差点崴到脚。
  “给你挪个舒服地歇息,大惊小怪。”李致郁闷坐下倒酒,“本王不会趁人之危,更不会背信弃义。过来,把合卺酒喝了。”
  “要不算了吧殿下,没必要的仪式能省则省,反正我们只是……”
  “妤娘。”
  “谨言慎行。”
  “是。”郑妤接过酒杯,李致捉住她的手,另一只胳膊缠上来。
  “合卺酒是这样喝的?”她手臂僵住不动。
  “汝南风俗,有何不可?”他饮尽杯中酒,抬眸静观。郑妤干巴巴笑两声,配合他呡一口酒。
  搁下酒杯,她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仅此一日,往后殿下不许再搞这些把戏占我便宜。当然,我也不会占您的便宜,您睡床我……唔……”
  不等她说完,李致将她圈进怀中,左手扣紧她的腰,右手捂住她的嘴。郑妤坐在他腿上,跟他对视着,心跳如擂鼓无序乱撞。
  湿润呼吸喷洒耳畔,她浑身绷紧,抵住他胸口以阻止他靠近。说好不趁人之危不背信弃义呢?郑妤说不出话,便张口咬他掌心。
  李致却不知疼似的,贴在她耳廓蹭了蹭,耳语道:“门外有人。”
  第58章 酸梅
  烛光流转, 罗帐摇曳,桂圆莲子接连滚落,床尾栏板时而震动。
  郑妤平躺着, 双手交叉胸前,麻木望着帐顶。躺在她身边的人,他的在红绸床单上摸寻,捡起桂圆等物,胡乱抛掷出去。
  他稍一蹬腿, 脚踢上栏板, 栏板发出的声响,足以引人遐想, 令人脸红。
  “殿下, 可以了吗?”
  燕王府固若金汤, 郑妤实在想不通,谁能往他身边安插眼线。且她并未察觉外边有人盯梢,这一切看起来, 都像他在自导自演。
  李致掀起帘帐看一眼, 坐起来道:“睡吧。”
  郑妤跟着坐起来, 拉住他衣角,争先下床。李致踢开绣鞋,起身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衫, 不咸不淡道:“床上脏乱, 本王睡不惯。”
  床上遍布桂圆莲子, 方才演戏把被褥床单一并弄乱, 放眼望去尽是狼藉, 活像新婚夫妇不知节制,洞房过后的战场……
  “我为殿下清理。”郑妤讪讪红了脸。
  “不必。”
  “多谢殿下。”
  李致撩起珠帘下阶, 闻言回眸一笑,脚步轻快走向长榻,屈肱而枕。
  灯花飞舞,光影散落,视线穿过纱帘和珠帘,落在长榻上。甜蜜自心底升腾,于唇角荡漾,郑妤忍俊不禁。
  床上再乱,只需把杂物推到角落即可,可长榻坚硬,躺在上面定然睡得不舒服。他身形颀长,在榻上完全伸展不开,明日醒来恐将腰酸背痛。
  丑时,红烛过半,光线逐渐微弱。郑妤双手薅薅头发,把被子拉过头顶。
  “睡不着?”她的一举一动,李致尽收眼底。他睡眠浅,此时屋里多了个人辗转反侧,他亦无法入眠。
  “殿下也睡不着?”
  李致含混回应,翻身面向床的方向,语调散漫:“你再叹几声,瞌睡虫都快被困死了。”
  “左右不得入睡,你且说说看,因何烦扰?”李致起身拎起酒壶斟酒,端起两只酒杯去到她身边。
  郑妤盘腿坐起,双手接过酒杯,愣愣盯着李致良久,才鼓足勇气问:“是谁在监视殿下?王府守备森严,仆役俱经过排查,精挑细选留下的,岂会……”
  “是母后。”李致为免郑妤打破沙锅问到底,率先搬出崔芷沅糊弄,“明日我便将人打发离开,早些年本王立府,母后放心不下,派了个人过来。本王想着不是什么要紧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
  他说得有模有样,郑妤心中疑团一扫而空,颔首道:“原来如此。”
  夜阑鸡鸣,新房之中频频传出调笑声,守在院外的桑梓云岫二人挤眉弄眼,捂嘴偷笑。
  红烛泪残,火光微弱,郑妤连战连胜,已然得意忘形。她倚着李致的肩猛拍,笑出眼泪:“你又猜错了,笨死了。”
  李致垂眸觑着笑弯腰的女子,眸底散出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宠溺。
  鸡鸣,笑声戛然而止,房中陷入死寂。郑妤蓦地从他身上下去,伏跪道歉:“妾饮酒过多,忘乎所以,失礼失仪,殿下恕罪。”
  犹如一桶冷水迎面泼来,李致不遑考虑,脱口而出:“你怕我?”
  “妾不敢。”郑妤矢口否认,“妾与殿下名义上既结为夫妻,自当循规守矩,不应同殿下狎昵嬉戏,以免落人口实。”
  天光破晓,夜阑梦醒,李致黯然笑问:“妤娘,你非要如此么?你明知道本王……罢了,你高兴便好。”
  三月,悄无声息步入尾声。李致郁闷赌气,一步未曾踏进铅华苑。郑妤忙着算账管家,一句不曾过问。
  四月,花开花谢芳华刹那。被人冷落月余的李致,情不自禁走上秋水桥。郑妤一门心思栽花种草,却是没有半点往外瞧的意思。
  五月,蝉鸣虫飞转瞬即逝。李致怀疑,秋水湖对岸那人,完全忘了他的存在。他终于沉不住气,寻了个像模像样的理由去见她。
  岂料刚进门,郑妤一句话,便让他无处遁形。
  “殿下这是把自己哄好了?”
  知道他生气还不闻不问,知道他别扭还幸灾乐祸,简直可恶。李致冷着脸落座,云岫添碗加筷,正准备布菜,李致却伸手覆住碗口。
  云岫了然,将银箸放在郑妤旁边,识相退出门外。
  “你打算跟本王老死不相往来?”
  郑妤放下筷子辩解:“那晚妾去给您请安,殿下拒而不见,妾若再去叨扰,岂非不识时务。”
  那晚,即新婚第二日晚上。因晨起时两人闹了不快,李致正在气头上,想着晾她一晾,结果自己被晾了两个多月。
  再纠结对错没有意义,李致沉声道:“礼不可废,每日晨省昏定,不得延误。”
  “另外,只你我二人时,无需自谦。”
  这是不喜欢听她自称妾的意思。
  “我也不喜欢听殿下唤我妤娘,听着像打鱼的。”她低声嘀咕。
  “那你想听本王唤你什么?燕燕?”
  呼吸猝然凝滞,她难以置信抬头望着李致看。李致莞尔重复:“燕燕——”
  尾音拖长,如流水潺潺淌过河湾,百转千回。尤其落在第二个字的轻声,缱绻缠绵,异常甜腻,听着就像抹了蜂蜜似的。
  捏在指间的银箸掉落,郑妤扯扯嘴角,问:“殿下您……您嗓子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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