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冠冕堂皇。”李蕙笑弯了腰。李致懒得再与她争辩,招来玄衣卫吩咐:“押送公主回京受审。”
  然而,李蕙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玄衣卫上去抓人时,李蕙倒趴在椅背上,紫红的血沿椅背淌下,染红坐垫。
  死不瞑目。
  门开,李恒狂奔进门。李致独自一人走出来,扫过门口众人。
  “她和昭宁呢?”他问。
  岁稔答道:“郡主悲痛昏迷,郑姑娘送她回驿站了。”
  李致点头,简要交代岁稔留下处理后事,启程回驿站。
  “燕王殿下留步。”温昀小跑追上去,煞有介事一拜,“适才谢殿下出手相救,拙荆方可幸免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一词耐人寻味,此人无非想说,倘若他不找郑妤帮忙,她本不必卷入纷争。
  “七载夫妻,分居四年,散尽千金却挤在郡府后的破院子,何尝不是无妄之灾?”李致反将一军,“本王护她,并非因为她是谁的妻,温大人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温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好半晌才回话:“殿下放心,臣会处理好家事。殿下身边人才济济,再不济还有微臣可以驱使,还请殿下往后少去打扰拙荆。”
  “本王如何行事,无需别人指手画脚。”
  李致步步逼近,他长身玉立,比温昀高了不少,沉着脸时压迫感极强。
  温昀虽能梗着脖子强撑不退,但长袍后背大片深色,已出卖他的惊恐。
  “温大人一再强调她是你的妻,反倒显得自己心虚。”李致似笑非笑,“何必自欺欺人呢温大人,你们的婚姻形同危楼,即使本王不动手,北风一吹也会轰然倒塌,不是么?”
  第34章 梅子
  千味楼, 店小二热情迎上来,招呼郑妤到她平常去的窗边散座。
  郑妤余光往后瞥了下,对小二笑道:“带了位贵人, 喜静,楼上那临湖的雅间可空着?”
  小二殷勤笑答:“空着空着,贵人楼上请。”
  燥热微风吹来,雅间四周沿墙摆满装有冰块的小缸,室内气温倒也适宜。
  小二忙前忙后沏茶上瓜果, 递上菜单。郑妤接过后先行落座, 见李致杵着不动,立刻从坐垫上弹起来。
  “公子请。”她弯腰俯身, 做出“请入座”的姿态。
  这阵仗让小二大为吃惊, 丹阳郡内谁人不识郡守夫人, 能让郡守夫人这样卑躬屈膝的,只怕不是一般的贵人。
  小二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鲜少见夫人这样紧张,不知这位公子是何处来的贵人?”
  郑妤打个哈哈:“宣京来的表兄, 家大业大, 家规森严, 最讲究长幼有序,我怵的很呐。”
  “表兄?”李致睨着她,喃喃重复这称呼。
  郑妤赔笑凑过去, 低声嘀咕:“您说过我们此后可以兄妹相称的, 就当我占了便宜。”
  提及退婚那日所言, 李致无言以对。他越过郑妤, 坐到她方才坐的位置, 端起茶杯指向案几对面:“这边凉,你坐那。”
  桌案摆放位置并不在雅间正中, 是以那个位置偏近冰块,温度稍低。
  虽说她怕冷畏寒,可如今正值七月,倒不至于弱成那样……
  不对。他怎知她怕冷畏寒?郑妤茫然望向他,他似未察觉,心无旁骛喝茶。
  “你……无事,点菜吧。”郑妤献上菜单。
  李致接过,还不曾看过,先开口报出一道杨梅丸子。小二迅速记下,扯闲感叹:“贵人来得赶巧,若再晚来几日,这杨梅丸子可吃不成喽。”
  “为何?”
  “此地的杨梅丸子,用的是当季杨梅汁调色入味,比别处的更酸、更鲜。”郑妤向他解释。
  “但是丹阳梅子快没了。”
  “哦?宣京梅子正盛。”他垂眸端详她的眼,一字一句,抑扬顿挫。
  如哀婉缠绵的乐章,余音绕梁,不绝如缕。
  说罢,他自嘲一笑。郑妤发觉,他说话时,眼底仿若掠过一丝苦涩。只是那苦涩转瞬即逝,仿若从未存在。
  应该是自己看错了,郑妤如是想。
  李致随意翻翻菜单,一道接一道报菜名。郑妤每听一道眼皮就抽一下。
  这些菜并不符合李致口味,却无一例外是她爱吃的。
  似有若无的暧昧,若即若离的情意,无一不在撩拨她的心弦。
  郑妤猛灌一杯茶,浇灭心底汹涌泛滥的情思,逼迫自己摒弃不切实际的幻想,认清现实。
  “上两壶青梅酒,再来一道地三鲜,蒜蓉丝瓜……”郑妤补充好几道自己不爱吃的菜。
  等上菜期间,郑妤询问何络情况。根据李致提供的简略信息,何络恐终日郁郁。
  得找个机会去看看她,郑妤计划着。
  “福烁公主跟您说了什么。”郑妤一边倒茶一边打听,“竟能让您大动肝火?”
  李致耳畔突然响起李蕙那句话: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喜欢的,早晚妨碍你想要的。
  “没什么。”他更倾向于这是一句诅咒,而非预言。
  菜肴一一上齐,小二识趣退出雅间。郑妤闷头倒出两杯酒,一杯移向对面,另一杯自己举起。
  温热的指节拂过手腕停在虎口,按住她的酒杯,李致灵巧取出酒杯复归案上,执箸夹起一颗杨梅丸子放到郑妤碗中,不咸不淡道:“空腹饮酒伤胃。”
  郑妤囫囵咽下丸子,立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竟不知殿下心思如此细腻,莫不是有了心仪的女子,为其痛改前非了?”
  他默不作声,只紧盯着她看。
  “殿下看着我做甚?”郑妤单手托腮,摸摸脸颊,“我很好看么?”
  李致笑意隐晦,微微点头。
  “但美貌不值一提,这是殿下说的。”郑妤说完,朝丝瓜伸筷子。
  蒜蓉丝瓜摆在李致面前,她伸长手臂才能勉强够到。李致夹起丝瓜放进她碗里。接下来,但凡位置超过矮几中间的菜肴,她只消看一眼,便会有人送到她碗中。
  “可想过回宣京?”李致突然问。
  郑妤愣了一下,抿唇,苦笑摇头:“我已嫁为人妇,岂有独自回宣京之理?何况,宣京……是伤心地。”
  “母后她……”
  “很想我是不是?”郑妤猛沽一口酒,“七年过去了,殿下怎还喜欢拿太皇太后当幌子?”
  酒壮怂人胆,郑妤陷入微醺状态,言行举止再无半点端庄。她挥舞着筷子,凑到李致跟前,眨眼问:“是殿下您想我,是不是?”
  她眼中蓄着不易察觉的泪,心底吼得声嘶力竭:承认啊。
  可他没有。
  他只是夺走酒杯,正色道:“你喝多了。”
  “啊……我喝多了?”郑妤哭笑不得,愣愣重复,“我喝多了,喝多了……”
  她跌回座上,高举酒壶海饮。青梅酒一壶接一壶,渐渐蚕食神智。
  “别喝了。”李致夺走酒壶按在自己身边,“酒不消愁,你若心有烦忧,说出来,本王或可助你一二。”
  “烦心之事不止一二,殿下只助一二,未免过于吝啬。”她半身横跨桌案,伸手去够酒壶,眼看指尖就要碰上了,李致又把酒壶往远处拢去。
  郑妤失了兴致,恹恹瘫下去。她抬起手背擦唇边酒渍,举起右手指向屋顶,大声嚷嚷道:“想让我回宣京还不简单,你让温寒花进京任职,我……我!自当夫唱妇随。”
  扑通一声,郑妤跌坐在案几上,毫无形象抬起双腿,踢掉残羹剩饭。裙摆浮动,长腿一伸,那小巧的泛白绣鞋,落在李致手边。
  他盯着鞋面绣花,鬼迷心窍张开五指,在即将触及脚腕那一刻,他忽而偏移方向握住酒杯。
  “你应当明白,留在地方才于他有利。本王与母后商议过,你若与他和离返京,可擢他为兖州刺史。”
  绣鞋躁动踢踏,时不时踢到他的手腕。李致偏头眺望江面,长长吐出一口气。
  郑妤气鼓鼓问:“跟我和离,让他升官,凭什么?我又有什么好处。”
  “封郡主,赐号,静淑。”
  静淑……谁来着?郑妤拍拍晕乎乎的脑袋,绞尽脑汁回想。
  “静淑?你喜欢静淑,还把静淑这个称号给我?”她手撑桌面爬过去,贴近李致追问,“你,安的什么心?”
  四目相对,呼吸交缠,迷离醉眼近在咫尺,李致屏住呼吸,下意识吞咽。
  “我不要当谁的替身。”郑妤推开他,言语混乱,“不当替身……我喜欢当下,也过得很好,子非鱼,不知……噗……乐……”
  他确实不知其乐。孑然一身来去自如,何必非要和一个不相干的人同桌而食同榻而眠?曾几何时,婚姻于李致而言,只是累赘。
  当年他便想着,把她娶回来,扔到王府某个角落里,好吃好喝供着。反正她是颗好拿捏的软柿子,受了委屈也不会告状,一劳永逸。
  谁能想到,这颗软柿子不断让他眼前一亮。再后来,竟教他一发不可收拾地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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