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算来,李恒今年已二十七岁,难道还未婚娶?
  李蕙证实她的猜测:“小六热衷结交名士,醉心舞文弄墨,这么多年身边连个知冷热的人也没有。本宫这个做姐姐的,缠绵病榻,终年缩在这屋里,对他关心甚少,便想着给他觅一位贤妻。你可愿意去南陵?”
  郑妤惶恐跪下叩首:“公主恩赐,民女不胜感激。定王殿下乃淑质英才,而民女无才无德,实不敢高攀。”
  “唉,这孩子……起来吧。”李蕙扒着枕头轻咳,“小六不如小七,是本宫考虑有失妥当,你不愿,本宫自不会强人所难。”
  这话耐人寻味。看似说李恒不如李致,实则暗讽她眼光高。无论李蕙是否有这意思,郑妤已往这个层面想。
  她焦急想对策,急中生智搬出温昀来:“辜负公主一番美意,民女罪该万死。实不相瞒,民女与新上任的温太守两情相悦,已私自定下终身,望公主恕罪。”
  话说到这份上,李蕙果真打消念头,再不提姻缘一句。她问了些关于何络在宣京的事,不多时便打发她离开。
  侍女送来第二碗汤药,郑妤瞧见一颗珍珠滚出来,急呼提醒:“当心!”
  热气蒸腾的药汁迎面泼来,她惊慌转身护住李蕙,滚烫的药液尽落在她背后,药碗一并击中蝴蝶骨。她咬牙倒吸一口凉气,眼泪喷涌而出。
  “快请医官来!”李蕙喊完这一声,一口气没顺过来,当场昏倒。
  驸马闻风而来主持大局。烫伤处理过后,郑妤问起李蕙情况,见一众医官守在门口,驸马来回踱步,看这架势,吉凶未卜。她唯恐自己添乱,跟侍女打过招呼,便先行离去。
  温家旧宅,郑妤推开门,和乐融融。温母在廊下择菜,温昀在厨房炒菜,曹娴蹲在井边洗碗。
  人间烟火气,最是暖人心。郑妤呆呆站在门口,看了许久,不忍打破这温馨一幕。家于她而言,是模糊的,混沌的,她完全不知,有家是什么感觉。
  “阿妤来了,过来坐。”温母最先发现她。听到声音,温昀第一时间转头看,竟连锅里烧着的菜都不管了,傻站着对她笑。
  他看出端倪,忧心忡忡问:“手怎么红了?”郑妤将经过一五一十告知,三人俱是一惊。温昀从院子里折回一段芦荟,牵起她烫伤那只手。
  郑妤羞赧抽离,忸怩不安:“公主府的医官给我上过药了,你先去烧菜。”
  “我不放心,阿娴,你带阿妤回屋。”伤在背部,他不便处理,委托曹娴帮忙。郑妤正好想问问曹娴经历,遂不再推辞,起身随曹娴进屋。
  温宅破败,分给曹娴的卧房亦简陋。家具稀少,杂物零零散散堆放,十分荒芜。
  “曹姑娘在这住得可还习惯?”
  曹娴找来两张板凳让她坐下,讪笑道:“之前我家跟姑姑家差不多,有什么不习惯的。”
  “我听温寒花说,你之前嫁去庐江……”
  “不是嫁。”曹娴纠正,“他没娶我。我跟他去庐江后,他让我住在别庄,每次我问他婚期,他都找借口搪塞。”
  郑妤不解:“那你为何……”
  “为何不走是吧?郑姑娘,您这样的金枝玉叶,怎会懂我们这些农家女的不容易。况且我爹被狐狸精勾了魂,早不记得我是他女儿,任由继母折磨我。你吃过馊饭吗?你住过柴房吗?”曹娴苦涩低笑,“王济虽然不想娶我,但他在生活上从未亏待过我,当外室就当外室吧,我要过好日子。”
  擦完芦荟胶,背部灼痛感有所缓解。郑妤拢起衣裳穿好,回头问她后续。
  “后来啊……他玩腻了,就想把我卖给阮先生做妾。那阮先生是庐江郡守的儿子,姬妾成群,残暴至极,酷爱虐杀女子取乐。”曹娴说到此处,突然掩面哭泣,“我真的喜欢王济,可他竟然……对我这样绝情。”
  戳到人伤处,郑妤心生愧疚,抱了抱曹娴。曹娴一直哭,她一边温声细语安慰,一边追忆旧事。
  痴情女子薄情郎,历来如此。她的经历虽不比曹娴凄惨,但每个人的绝望各不相同,无法用统一标准衡量轻重。
  两人在屋里待了好半天,直到温昀喊吃饭,才一起出去。
  “娘,你别提这些,她……”温昀看过来,话音戛然而止。他挽袖给温母夹菜,无厘头道:“孩儿心中有数。”
  问他们在聊什么,温昀支支吾吾敷衍,囫囵翻篇。
  昭武元年冬,湖面薄冰漂浮,天地白茫茫。丹阳水网密布,空气潮湿,冬季似乎比宣京更冷。
  郑妤傍窗而坐,捂紧简易手炉,极目远眺。漂泊孤舟,停在丹阳近八个月,是走是留,她拿不定主意。
  长期留在某个地方,人会不由自主产生眷恋。一如这间归留客栈,本是过客落脚处,迎来送往,可她日复一日住在这,莫名对这个地方,存有依恋感。
  走,下一站往哪去?留……这一留,也许就永远留在这了。温母几次三番撮合她跟温昀,温昀亦红着脸问过几次她的意思。
  他对她无微不至,有求必应,恨不能把世间最好的东西都寻来送给她……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郑妤扪心自问,温昀给的关心与感动,能抵消她对他的恋慕与牵挂吗?
  不能。
  不可能。
  “小姐,温公子来了。”解霜敲门通知,得到郑妤许可后推开门。温昀眯眼浅笑,拂掉身上雪花,撩起衣摆入室。
  每次来,他都在同一个位置落座,此次亦不例外。他循规蹈矩,每每见面都要有第三人在场,否则都不乐意跟她久待。
  这个人,不解风情,古板无趣,与巧言令色的宁浩不同,与表里不一的他也不同。温昀脚踏实地,不结党营私,不巴结上级,只勤勤恳恳申民冤,兴农事,为丹阳百姓谋福。
  “丹阳湿寒,我让阿娘给你炖了薏米粥。”温昀打开食盒,送上汤匙。
  粥香扑面而来,郑妤尝一口,暖流温热五脏六腑。
  粥喝一半,她支开解霜,放下汤匙,正襟危坐:“温寒花,我……你和伯母对我关怀备至,我受之有愧。”
  温昀本欲告辞,听她这样说,耷拉着脑袋坐回去。
  开诚布公,正是离别前兆。
  “我想……我不能继续耽误你了。”
  “不算耽误,见到你的每一日,我都欢愉欣喜。”他委婉挽留。
  “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暂时放不下他的话,我愿意与你成婚。”郑妤信誓旦旦,“我会努力忘记过去,尽我所能爱你,陪你同舟共济,与你细水长流。”
  喜讯来得猝不及防,温昀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觉身在梦中,一切都不真实。
  窗外雪纷纷,没有棠花,独傲雪红梅开满城。郑妤凝眸远望,泪花濡湿眼睫,她痴痴低喃:“君若不弃,妾定不离。”
  第24章 再嫁
  冬雪消融,莺飞草长。郑妤终于要搬出住了将近一年的客栈。
  “掌柜的不在?”
  小二闻声跳起来绕到柜台后,他见解霜背着包袱,露出六颗牙齿笑:“郑姑娘要离开啦?”
  郑妤点头,回之一笑:“会常回来看的。”
  “喔!郑姑娘要嫁给温大人了是不是?”小二笑眯眯去接解霜递出的银子,“霜姑娘给我就行。我们掌柜养了好几年的喜鹊,被王麻子家的野猫吞了,正伤心嘞。”
  “那掌柜的怕不是要歇上三五天。”郑妤打趣。谢掌柜志在摸鱼逗鸟,经营客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常见不到人。这家客栈屹立不倒,全仰仗伙计上心。
  小二眨眼笑:“可不是嘛,有我们几个兄弟干活,我都要羡慕掌柜的好福气。来,霜姑娘,零钱拿好。”
  昭武二年二月初八,温家旧宅张灯结彩,静待客来。
  房中,解霜和曹娴忙前忙后给郑妤梳妆。屋外,温昀来回踱步,时而说一两句话,试图缓解紧张。
  曹娴揶揄:“表哥你别在那叨叨叨了,消停点,嫂嫂一点都不紧张。”
  郑妤不搭腔,淡淡盯着铜镜,好似入了定。
  从半夜起来,到如今卯时,她一句话都没说,解霜也少于寡语,只有曹娴东拉西扯活跃气氛。
  “小姐真美。”解霜簪上最后一根步摇,不禁赞叹。郑妤望着镜中人,像被什么刺中眼睛,忽然垂下眼帘,怅然道:“美貌……不值一提。”
  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含义有两重。这浓妆艳抹的脸,含义并不是她认为有意义那一重。
  吉时到,迎宾客,请新人。
  “扇子呢?”
  “扇子?”曹娴疑惑,“什么扇子?嫂嫂想问盖头吧?”
  兖州境内与宣京风俗不同,宣京兴却扇礼,兖州盛挑盖头。这样也好,省得新娘子强颜欢笑。郑妤应和,曹娴当即取来盖头。
  红盖头迎风铺开,遮挡视线,轻飘飘落在头顶。四角垂落,眼前一片彤红。红的,有些刺眼,招致新妇泪涟涟。
  漫天花瓣飞扬,新人入场,一哄而集。身边喧喧嚷嚷,有人欢呼,有人道贺,有人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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