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因为我?”
  “是啊,因为你不肯嫁给他,外祖母断定他欺负你,大发雷霆。”何络抓住她的手轻轻摇晃,“郑姐姐,你就答应嫁给他嘛!小舅舅早就准备好娶你了,他给你在王府备好了住处,先前你退回去的聘礼全都重新封装,我看他还添了不少。还有嫁衣,他知道你比之前瘦了些,特意差人把嫁衣送去锦绣坊修改。还有还有……”
  何络口若悬河,细说李致为娶她所做的点点滴滴。郑妤一字一句听完,说不上来是心酸多一些,还是甜蜜多一些。
  这时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杨梅丸子撒再多糖,都无法该变杨梅丸子本质为酸的事实。
  换作几年前,李殊延何需做这些?他只需对她笑一下,郑妤便会对他言听计从。换作几月前,他也无需做这些。只要对她说一句喜欢,哪怕只是哄哄她骗骗她,此刻听到何络说这些话,她都愿意回头。
  可惜,来得太迟了。放再多糖,都没法弥补了。
  走到寿宁宫,天已下起雨。大门外,一人面向主殿伫立,背影冷清。
  郑妤屈膝行礼,卢清漪转过身来,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
  卢清漪跟何络招呼两句,挥挥手道:“络络,你先进去见外祖母,我有几句话跟燕燕说。”
  何络本想留下听,见卢清漪神情肃然,只好依依不舍先行前往寿宁殿。
  “上来。”
  郑妤收了伞递给宫女,提起潮湿的裙摆,缓步上阶。卢清漪往旁边站,示意她往前看。
  郑妤抬头眺望,再熟悉不过的背影,与上空疾雷迅电一齐击中眼眸。
  上天似乎有意刁难那位天之骄子,又像是故意引她心软,潇潇中雨顷刻间化作滂沱大雨。
  “这是他跪在这的第七日了。”卢清漪唉声叹气,“他伤势未愈,彻夜不眠,又接连淋雨,昨夜发了场高热。”
  瓢泼大雨模糊他的背影,郑妤收回视线,不置一词。
  “他本无需服从母后气头上的惩罚,可他自觉愧对你,心甘情愿领罚。”卢清漪递给她一把伞:“燕燕,你去劝劝他吧。”
  郑妤下意识伸手去接,刚探出手就缩回去。她婉拒道:“娘娘恕罪,我……做不到。”
  来时路上,她知晓何络偷换概念。
  那夜,她说的是分明是让李殊延不用娶她,而非她不愿嫁他。可太皇太后发怒,只能是李殊延主动提不娶。
  他那样高傲的人,又岂会轻言自己一再被她拒婚?故而眼前这一切,不过是他自讨苦吃罢了。
  卢清漪落寞转身,肩膀微微颤抖:“你是不是以为他不喜欢你?他若不喜欢你,怎会把你的旧衣寻去了解你中意的衣裙样式?他若不喜欢你,怎会费心在王府复刻含光殿?他若不喜欢你,怎会为救你落下一身伤?”
  “燕燕,殊延他是个说少做多的人,看事物不能只看表象。”卢清漪苦口婆心劝说,“他身处高位,许多事身不由己。汝南渡口的事,明明跟我说过了。他并未置你不顾,说绝情的话只是为了迷惑陆……”
  “我知道。”郑妤不忍再听,“王府的事郡主方才说过了,渡口的事我也明白其中道理。但是,娘娘,没用的,覆水难收。”
  卢清漪不死心,举起白玉镯道:“永宁寺,他看见你和温公子亲近,气得扔掉玉镯,没过一会又亲自去捞回来。这么多年,你可见过他为谁吃过醋?”
  心突然颤一下,郑妤红了眼,哽声请求卢清漪放过她。
  再说下去,她真该心软了。一旦心软,又要陷入患得患失的泥潭受尽折磨,那太可怕了……
  情字误人,当断则断。
  “难不成你真想嫁给温公子,嫁个不爱的人过一辈子?”卢清漪疾言厉色逼问。
  “过日子跟谁都可以,婚姻又不是非要建立在感情基础上。”郑妤字字铿锵,不知想说服卢清漪还是想说服自己,“除了他,嫁谁都一样。”
  郑妤从如昔手里取来雨伞,撑开,独自走入雨幕中。
  风雨如晦,惊起池中红鲤。浮于水面的莲叶,是够不到高处莲蓬的。她执红伞从他身边走过,不仅脚步未停留,眼神亦如是。
  伞倾斜落地,郑妤跪在李致遥不可及之处,俯拜叩首:“民女郑妤,求见太皇太后。”
  脏污雨水渗进伤痕,虎口咬痕隐隐作痛。
  李致凝望着单薄消瘦的脊背,偷偷向檐下太监使眼色。
  太监匆匆进殿,不多时,里边出来一名宫女迎郑妤入内。
  “殊延,别跪了。”卢清漪手举雨伞,蹲下搀扶。
  李致正色看她一眼,语气不善道:“皇嫂,你越界了。”
  卢清漪深感凄凉,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和你一样,希望她回心转意。她愿意为你去求母后,事情便有转机,别再折磨自己了,快起来。”
  “可笑。”李致抽走被卢清漪揪住的袖角,付之一哂。
  “为何你觉得本王在自我折磨?难道你们都以为本王喜欢她?”李致百思莫解,“无论本王要娶谁,都会一视同仁做好这些准备。无关那人是谁,本王都会给全应有的礼遇。”
  殿内,屏风后的郑妤和崔芷沅,一字不落听完他们之间的对话。郑妤猜不透崔芷沅带她窃听的用意,故而保持沉默。
  崔芷沅边往里走边解释:“燕燕,姨母还是那句话。嫁对你千依百顺的人,远不及嫁一个自身条件上佳的人。”
  “致儿面冷心热,嘴硬心软,你若不想忍受他的臭脾气,大可忽略他过自己的日子。”崔芷沅懒懒躺下,“情爱只是调味剂,钱和权才是赖以生存的白米饭。正如他所说,无论娶谁都会给她足礼遇,你嫁给他,至少日子不会过得差。”
  “你若想要他的心,姨母可以为你支招。男人都一个德行,你上赶着倒贴,他越看不上你,你冷着他、晾着他、吊着他胃口,他反而对你死心塌地。”
  “去吧,挺直腰板从他眼前走过去,别看他。”
  那一日,郑妤从李致身边走过时,确确实实没看他一眼,目的却不是招他注意。
  第18章 春梦
  接连几日雨摧残,宫墙以内芳菲尽。崔芷沅远远望着郑妤跨过一道又一道门槛,最终消失在寿宁宫中。
  她仰头盯着房梁看好半天,怅然若失。韦姑姑为转移她的注意力,看向外边提醒:“太皇太后,燕王殿下还在院里跪着呢。”
  “让他进来吧。”崔芷沅心力交瘁闭眼。
  李致浑身湿透,衣袍滴水不止,接过宫女递来的布帕随意擦了擦,神色如常进殿。刚坐下,韦姑姑给他呈上一碗热腾的姜汤。李致正想去接,崔芷沅叱道:“不许喝。”
  碰到碗沿的手弱弱缩回去,李致本以为崔芷沅已消气,但看这架势……也不知郑妤和她说了什么,看她这模样,似乎比昨日数落他时更生气。
  整个寿宁殿陷入死寂,宫女太监站成雕塑,崔芷沅躺在长榻上不吱声。李致如坐针毡,为免虚耗下去,他就地跪下认错:“母后,儿臣错了。”
  “你会犯错?”崔芷沅冷笑,“如今这宣朝上下,谁敢说你有错?阿韦,倒杯茶来,看到他就烦。”
  李致膝行至长榻旁,接替韦姑姑给崔芷沅奉茶。
  崔芷沅瞧见他,顿时没了兴致。她面带嫌弃接过茶杯,转手搁到一边,没好气问:“上个月你怎么跟我保证的?”
  “请母后暂对郑姑娘不闻不问一段时日,待将陆呈绳之以法,儿臣定娶她为妻。”李致一字不差,复述他说过的话。
  他面无表情,像在陈述一件无关自己的事,丝毫没有为他的背信弃义感到羞愧。
  崔芷沅气不打一处来,厉声质问:“结果呢?”
  “事情出现纰漏,儿臣无能。”
  “你是无能。”崔芷沅顺着他的话恶语贬损,“血气方刚的年纪,跟燕燕那么个美人朝夕相处,你居然没动半点歪心思。我真是……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李致想起那些难以启齿的本能冲动,当即欲盖弥彰辩解:“儿臣与那些好色之徒不一样。”
  “是不一样,你天生就是当和尚的料。”崔芷沅一骨碌坐起来,扶额怒骂。
  盖在她腿上的薄毯滑落,李致闷声捡起,重新盖回去,不咸不淡道:“母后息怒。”
  “哎哟,你们一个个的,都想气死我啊!”崔芷沅暴躁抡起薄毯,甩在李致脸上,“你立刻去把燕燕求回来,否则以后别叫我母后,我崔芷沅,没你这种不孝子。”
  母子俩掰扯不休期间,白衣人手捧汤药,不合时宜闯进寿宁殿。
  李致讳莫如深瞥白衣人一眼,仿佛拿住蛇的七寸。
  他睨着白衣人,话里有话道:“母后,强扭的瓜不甜,您深谙此理。”
  崔芷沅顺他的视线看向顾歆,心下了然——他又想借顾歆做文章。
  先前催他们完婚之时,李致便三番五次搬出顾歆糊弄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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