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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他又等了小半刻,方才听见顾远的声音:“我晓得了,你赶路甚久,亦是辛苦,不如好生在烛山歇息几日。”
  他听上去有些疲惫。
  赵若虚又问:“公子,可是眼疾不适?需要某去请人来么?”
  话音将落,花厅的木门传来“笃笃笃”几声轻响。
  “不必,赵公子先去歇息吧。”顾远答道。
  厅门由人推开,是先前那个和尚来了。
  他朝赵若虚双手合十,拜道:“容某领公子移步住所。”
  赵若虚微微一怔,朝和尚颔首,忽见一道雪白的影子从厅外窜了进来。
  是一只犬,毛色雪白,体型比寻常犬类大上许多。
  他脸上一惊,却见那白犬旁若无人地,径自跑到了屏风之后。
  “白熊。”他听见了顾远似乎如此唤它。
  屏风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顾淼坐在椅上,只觉头疼欲裂,白熊趴在她的膝头,低低呜咽了一声。
  她摸了摸它的脑袋,惊觉自己的双手亦在发颤。
  屏风外又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高檀领了郎中过来。
  一见到顾淼苍白的脸色,郎中似乎吃了一惊,立刻拿眼去瞧高檀。
  高檀面色沉郁,只凝视着眼前的女郎。
  “郎中来了。”
  郎中战战兢兢地上前把脉,挥笔写了安神的汤药。
  “姑娘,许是这几日太过辛苦,你尚在养伤,宜多静养。”
  顾淼道了一声谢。
  她喝过汤药后,脑中依旧阵阵发疼,她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忽觉眼前落下一片冰凉。
  这一阵冰凉似乎稍稍缓解了痛楚。
  榻前的白熊呜咽了一声。
  她自然晓得来人是谁。
  “高檀。”她拉住了眼前的一只手,骨节分明,拇指上戴着一只扳指。
  “怎么了?”他的声音淡淡,听不出有何异常。
  她语调艰涩道:“你早就晓得了是不是?”
  “晓得什么?”
  顾淼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头疼欲裂:“你早就晓得了孔聚见过我爹。”她是瞎了,不是傻了,就算从前傻了,如今却不能那么傻了。“所以,你在汨都时,便是有机会杀了孔聚,你也没有杀他,你把他带回康安,是想我爹杀他……”
  第82章 取舍
  她的话音落下许久,四周寂然无声,高檀的耳边却像听到了雨声。
  他摸到了她指腹上的一层薄茧。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高檀失神了片刻,方才问道:“什么?”
  “你恨我阿爹?”顾淼脱口而出过后,自觉明知故问。
  高檀怎么可能不恨阿爹呢?
  顾闯想做皇帝,恨不能杀了他,而榔榆之困……若是阿爹真的身在榔榆……
  顾淼悚然一惊。她不由眨了眨眼,可惜眼前依旧漆黑一片。
  可此时此刻,她急切地,想仔细看一看高檀的脸,看清楚他的表情。他的喜怒向来不形于色,只是到底是枕边人,她总以为,兴许,她总能比旁人多察觉他半分。
  可是,倘若赵若虚说的确有其事。
  阿爹……
  顾淼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了谢三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杀亲之仇,自然不共戴天。倘若委身杀亲之仇,实在绝非伦常。
  当日,他说的另有其人。
  高檀登基后的第五年,北项臣服,北项王族打算送来一个女儿和亲,是老葛木的小女儿。
  老葛木正是死于高檀之手。
  谢三彼时如此说,大概是在劝慰她,因而说了这一番话。
  顾淼的太阳穴突突乱跳,双手不由自主地愈发明显地颤抖了起来。
  她感觉高檀忽而重重地捏了捏她的掌心,她的耳边听见他的声音道:“不然呢,我难道还要对他感恩戴德么?”
  顾淼的脸色白了白。她张了张嘴,脑中念头飞转,语调艰难地问道:“我阿爹……我阿爹他真的去过榔榆?”
  不若然,高檀何苦大费周折地引她调查旧事。
  孔聚也罢,赵若虚也罢。顾闯露出的破绽实在太多了。
  她早晚都会知晓。
  只是从前,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阿爹与榔榆竟有这样一段渊源。
  “你既然晓得了?又打算如何?”高檀冰凉的指腹细细摩挲过她的指尖。
  她的掌心碰到了他干燥的,温暖的掌心。
  依旧是熟悉的触感,一如从前。
  顾淼心中一跳,想立刻抽回手去。
  高檀的手掌却忽然松开了。
  冰凉的手指继而落到了她的脸颊旁,他轻柔地摸了摸她的鬓角。
  顾淼的嘴里尝到了一点苦味,仿佛将才服下的药汁的苦味蔓延开来,唇上冰凉的触感似乎也被这一种苦涩的滋味浸润,她的心底竟也尝到了苦涩。
  蛮横的力道顶开了她的牙关,佛若疾风,将她置身于漩涡之中。
  可是他的指腹却极其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顺着脖颈,虚虚地拢住她的肩膀。
  熟稔的触感令她心跳陡然加速,她的耳边依稀听到了一声轻响,脖间忽地一痒,她抬手摸到了一缕柔软的头发。
  眼前的黑暗似乎令她的其余感官愈发敏锐。唇上缠绵的触感久违的缱绻,她听见了自己纷乱的呼吸声。
  旧日欢愉,今日苦涩,如潮水一般齐齐翻涌而上。
  顾淼耳中嗡嗡一响,她伸手推开了他。
  “高檀。”
  她用了大力气,双肩传来的滞重似乎也牵动了胸腔的沉重。
  他的气息比先前更为急促,炙热。
  顾淼深吸了一口气,道:“无论是为了皇权,还是旧事,你当然怨恨我爹,可你从前为什么不说,为何不提,榔榆成了你的心病,阿爹是你的心病,可你从来不对我说,忽近忽远,我有时见你笑了,总以为你愿意相信我了,可是过几日,你便又将我丢在一旁,忽冷忽热,如今想来,是你深恨我爹……”
  她一面,一面感觉到白纱之下的双目隐隐约约灼痛起来,眼前黑沉沉的昏暗亦如漩涡。
  她脑中萦绕的,那个最坏的念头,渐渐清晰起来。
  “你深恨我爹,是因为榔榆……因为你娘亲么?阿爹当年既在榔榆,如今却又百般遮掩,定是铸成了大错,因而竭力掩盖旧事。”
  她的双目灼痛,“你呢,你从是不是早就心知肚明,从前,你……你是从何时知晓的?”
  她的心头漫上了无垠的苦涩,她的声音却清晰可辨:“你既不能置之不,又不能报仇雪恨,你恨我爹,却也在恨我,不是么?杀亲之仇,夫妻之情,两相对照,何谓伦常?”
  落在她双肩的那一双手愈发用力地拽紧了她,他掌心的热度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料,传到皮肉之上。
  此时此刻,顾淼仿佛才真正了悟了他的痛苦。
  她听见了他的心跳,扑通扑通,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有力。
  原来如此。
  皇权,血亲,恩与仇。
  原来如此。
  顾淼觉察到脸颊上的湿意,可她并不晓得自己究竟是不是落泪了。
  “既然重来一回,你我自然不必勉强彼此,与其左右为难,两相痛苦,不如就此罢手,一别两宽。你想做皇帝也好,不做也罢,再也无须瞻前顾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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