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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顾闯想到这里,脸色愈冷:“‘顾盈盈’便是不想来,也得来。”他直视顾淼,目光锐利。
  顾淼看得心头一跳:“将军,忘了何为金蝉脱壳?”
  顾闯属意联姻,倘若说,先前只是暗示,眼下却已是有些急不可耐。
  顾淼只觉眼前的顾闯有些陌生,可转念一想,又不尽然。
  急功近利,汲汲营营。
  她以为顾闯还是她少时的阿爹,她再示弱不见,也明白他早已有了野心,自烛山泊离去,雄踞邺城的顾闯不知不觉早已变了。
  顾闯深吸一口气,面色愈沉。
  顾淼不待他答,扭头就走。
  “你站住!”
  檐外大雨淅淅沥沥,顷刻淹没了人声。
  悟一看了看车檐下挂着的铁钟,摇来晃去,虽是软铁,可平日的风雨根本无法撼动铁钟分毫,他蹙紧眉道:“公子,风雨太大了。前面两周交界处,地势狭隘,本就是桃汛灾区,不能再往前了。我们的存粮虽已以蜡罐封存,可急流之舟如何渡河,不若就在涿鹿以南的城镇布施,引流民往北而去。”
  车檐下的铁钟不住地叮当作响。
  高檀颔首:“引流民北上,涿鹿是一处,若存粮不够,只得护送他们前往康安。”
  “康安?”悟一不解道,“康安真能大开城门,迎接流民?”
  高檀道:“廉州以南,流民上万,涿鹿如何安置,不去康安,倘若阴雨不歇短时之内,他们也没有别的去处。”无路可退,无路可进。
  悟一缓缓地眨了眨眼,只得点了点头。他虽然想不明白,高檀为何忽然改了主意。原本他们要将流民定于涿鹿,力强者随顺教西进,绕路北上花州。可是,倘若能够救人,引到康安,自也是行得通的。
  自廉州以南往涿鹿一带的官道,摩肩接踵全是冒雨而行的流民。
  顺教在临近的城镇发粮布善,可是流民人数众多,个个饥肠辘辘,一双又一双深陷的眼睛望着黑瓦铮亮的粮罐。
  教徒不得不带刀守住个个粮铺,
  染疾的病人被暂时收治,教徒用罗文皂的药方熬了大锅药。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救所有人。
  流民继续北上,短短十日之间,康安城楼之外便聚集了上千人。
  四扇城门紧闭,城内的气氛愈发焦灼。
  前段时日,城外施粥布善的摊子没了踪影。
  大雨下个不停,新粮进不了城,城中各门吃起了存粮,更不可能再开门布善。
  高恭与顾闯同住原本的邓氏府衙。前来拜会的高门不绝,而高恭却称病不见。
  顾闯见了几个,但见来人垂头丧气,怨天怨地,通通让他主持公道,驱散城外越聚越多的流民。
  起初顾闯为了拉拢人心,还耐着性子听了一阵,又令数十骑兵驱策了几回,刚开始甚为见效,围住城门的流民散开了去,可过不了二三个时辰,人群复又聚拢,将城门围个水泄不通。
  顾闯也烦了,摆手道:“此法无用。”
  来人躬身一拜,语调沉重道:“将军,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何不杀鸡儆猴,须知,城门不开,长此以往,城中无粮,又该如何?”他越说越慢,“从前,邓将军在时,康安城还没遭过此等罪,况且,水患是险,时疾更险,一传十,十传百,大将军驻军在此,不可不防啊。”
  顾闯脸色一沉,听他又道:“此危急关头,高将军反倒病了,若是顾将军能够解了康安急困,何愁众人不归一心?”
  顾闯胸中一荡,动了杀念。
  午后阴云密布,天空的落雨仿佛无穷无尽。
  顾闯着甲,登上了城楼的高台,俯瞰城外,密密麻麻的头颅在雨中攒动。
  已有人细细点过,此刻城外足有一千一百九十七人。
  这些人中又无染了时疫之人,更何况,他们真的是流民么?
  邓氏余孽不绝,他早有防备,可他们若是混进流民入城,防不胜防。
  顾闯垂眼再看,城门外一个干瘦的身影竟在此时忽然跃起,攀住城门上的铜钉,意图往上攀爬。
  顾闯眉心一跳,冰凉的雨丝顺着他发上的银盔滑落,滴到了他的额上。
  他陡然惊醒,劈手夺过身侧的弓手的长弓,拉弦射去。
  那一枚羽箭正中城楼下的人的头颅。
  那人顷刻毙命,软趴趴地摔到了地上,血丝混入了雨与泥中。
  雨声隆隆之中,城楼下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杀人了……杀人了……”
  顾闯转身便走。
  空中一连滚过数道惊雷,诡异的青色照亮了庭院。
  顾淼匆匆穿过游廊,身后的两个士兵仿若游魂一般地紧紧跟在她身后。
  军令如山,顾闯不许她离开康安,便让人看犯人似的守着她。
  闻听顾闯于城楼之上射杀流民,她又惊又怒,先前积攒了多日的怒气倾泻而出。
  顾淼猛地推开书房的木门,见到顾闯,他将才除了铠甲,披头散发,发梢湿漉漉地犹在滴水。
  顾淼怒道:“城外一千一百九十七人,将军,说杀便能杀么?”
  顾闯眸中一闪,见到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士兵,挥手道:“你们先退下。”
  二人领命而去,不忘合拢了门扉。
  顾闯沉下脸说:“南面水患,又起时疫,流民如何放得进来?”
  顾淼急道:“哪怕不放进来,难道找不到折中的法子,先前有人谏议,城外悟静观,旧祠堂的收容之策,真的不可行?”
  顾闯不答反问:“你如何知道他们都是流民?”
  顾淼冷声一笑:“将军担心邓氏的探子混在流民之中,悟静观难道不能盘查?”
  顾闯闻言不语。
  顾淼暗暗深吸一口气,缓了语调,低声说:“阿爹,上千条人命,不是战事,是流民,阿爹,倘若真杀了,往后你一点也不后悔么?”
  顾闯冷声道:“康安一城绝不能陷落,你眼下是妇人之仁,为图将来大业,我有何后悔。”
  妇人之仁。
  有何后悔。
  顾淼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终究忍不住道:“若阿娘还活着,今日她如若亲眼看见,也定然不会同意。她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宁!”
  “放肆!”
  顾闯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一声闷响,顾淼身形一晃,右边脸颊霎时红肿了一片。
  此一巴掌落下,父女二人俱是一怔。
  顾闯从来没打过她。
  从小到大,哪怕她闯出再大的祸事,他都没有打过她。
  更莫论,顾闯这一巴掌几乎没有收敛力气。
  顾淼嘴里立刻尝到了铁锈的味道,她抬手抹了抹嘴角渗出的血迹。
  “淼淼!”顾闯像是将才回过神来,慌忙要来扶顾淼,却被她抬手甩开。
  窗外风雨一时大作,撞得窗棂作响,雨丝透过缝隙,斜刮入室。
  顾淼闻到了一股扑面的水汽,她眨了眨眼,退了一步,躬身抱拳道:“言尽于此,将军听也罢,不听也罢。”
  她抬眼直直盯着他,语调反而平淡,缓缓说道,“阿爹杀性太重,心胸狭隘,做不成皇帝,今日做不成,往后也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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