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她正想着, 朱夫人就发话了:“邱少东家此话虽然有, 不过酒这东西对我朱家, 毕竟只是锦上添花,做不成也无妨。倒是邱少当家自己, 要抓稳得来不易的机会,才是最紧要的。”
邱奋临原也不是蠢人,脖子一缩,大约也是想起朱家还有其他产业,酿酒只不过是近来才打算涉足,却没能十分成功的一项而已。
但回过神来,又不禁冷笑:“朱曼婷,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谁不知道你朱家妄图攀附,才下了血本争做酒商?为此折腾许久,没想到半路折戟,如今倒有闲工夫来威胁我了?”
他往前两步,阴笑连连逼近:“朱夫人啊,咱们做生意的,都讲求一个安稳和谐。能平平顺顺挣钱,又何必把脑袋别腰上,跟人掰腕子呢?”
“你说你,明明有过机会,却眼睁睁错失了去。就算得了许可开了酒行,又有什么用呢?”
酒行许可?
沈荔眨眨眼,一听这词,便立刻想通朱家问题的关节所在。
她在江南呆这几个月,对市面上行情也有些了解。
朱家主营业务有三项,一项是大姑娘朱鹮掌控的瓷窑、绣坊。这两处主打精品,出品的瓷器和缎子量都少,但金贵。
一套简单的茶具动辄动辄八九百两银子,上千两也是轻而易举。
当然,也有一些普通的瓷窑绣坊,里头出品些平价的成套瓷器和棉麻布料。
这些大多要往京城、西南边陲、又或者烟州等地供货,总之销路甚广,是不用愁的,
第二项是朱夫人手中掌管的各色商行。
不论是在京城都开着分店的百年老字号凌云阁,还是南边最著名的银楼凤求凰,都在朱曼婷手里攥着。
其三自然就是朱家名下的各大农田庄子,供给她们一家四口吃穿用度不说,还能有不少结余。这部分蔬菜瓜果,质量过关的就先一步转卖给凌云阁,若有剩余,就卖给其他酒楼。
看着似乎不多,但每年算下来进项也不少。
即便如此,朱家在整个江南富商圈子里也不算是最顶级的。最最顶级的,应当是北安侯夫人魏桃掌管的魏家一族。
她虽是名义上的掌权人,但毕竟远在京城,江南这里头的生意大多是她哥哥——也就是楼满凤的亲舅舅魏槐在操持。
沈荔同这位魏槐见过几次,那是个外表相当粗犷的中年男人。
看着倒有几分胡汉混血的味道,粗野不说,很难叫人觉得他跟那精雕玉砌的小少爷楼满凤有血缘关系。
不过他看起来大大咧咧,做生意却细之又细。尤其魏家在江南一带经营不少矿山。贵的有翡翠玉石,便宜的有建造园林屋舍用的石块,都由他们开采贩卖。
开采矿山,非精细周全之人不能干的。
更不用说几乎开遍全大庆的魏氏钱行,这些都是不必提的。
若说魏氏是顶层上流人家,朱家算是中上流,那么这邱家就只能算是中流。
他们家虽然人丁兴旺,但有能耐的却不多,手头上最有利的,仍然是早年间祖辈传下来的酒行。
大庆朝因着粮食不足的缘故,对酿酒一行的把控相当严格。
若只是私下酿酒,偶尔上市场卖一卖倒还无妨;但要像朱夫人或邱家这样大批量地酿造、售卖,那就涉及到粮食的大量吞吐。
若没有朝廷的许可,是绝不能成行的。
即便是酒楼采购,也不能直接接触酒坊,而是要通过管控严格的酒行来达成交易,就是为了防止酒坊见钱眼开,私下多酿酒卖给第三方。
且不同等级的许可,所需条件也完全不同。
如朱家头一回申请,以朱家家底和名声作为保证,让朝廷相信她朱曼婷有能力托底,即使把粮食挪去造酒,手里依然不会少了供应江南吃用的份,这才能批上一道丁等许可。
丁等许可,意味着每年酒行的吞吐量受到严格限制,等酒行销量稳定且日渐满足不了需求,才有资格进一步申请丙等、乙等、甲等。
且不同的酒行之间,等级是不互通的。也就是说同属于朱家的酒行,也可能出现四个丁等两个甲等这样的情况。
这也是为什么邱家堪称一家子败家货,却仍然尾大不掉熬到今日,还有力反咬朱曼婷一口了。
毕竟邱家手里大大小小几百家酒行,遍布江南各地。放在现代,说是唯一最大技术垄断商,也不为过了。
原本按朱夫人计划,她朱家新成立的酒行只有几家,名声微弱、渠道狭窄,自然比不过邱家多年积攒。
但有了独特酒方,就能一炮打响,从市场中撕扯出一道口子来。
加上朱家有凌云阁、银楼、瓷窑等等其他产业辅助,总能让酒行慢慢立起来。到那之后,慢慢推动双足鼎立的格局形成,朱曼婷自然有信心应付邱家。
眼下酒方被偷,没了这个优势不说,反而还要被低价收购手里所有的存货。相当于费心费力替人做了白工,实在是耻辱中的耻辱。
再转念一想,若是咬了牙把酒留在手里慢慢卖呢?
这想法只是一瞬,沈荔立刻就知道这不可能。
她见过朱夫人手里的方子,也知道那酿出来的必然还是低度酒。低度数的白酒没法长时间窖藏,因为酒精挥发的速度很快。
越是挥发,酒味越淡,酒体越是发酸。
到最后,就只剩下变质的液体。
不能久放,就只能抓紧卖出去,却偏偏让邱奋临掐住酒行的命脉,如今朱家的处境不可谓不艰难。
不过——
“如何,朱夫人,还要同我叫板吗?”邱奋临神态嚣张,“若你求饶,我不是不能在每坛酒的单价上,让你一两分的。”
沈荔明白的,朱曼婷和邱奋临必然也明白。
两人目光在空气里碰撞出火花。
朱曼婷虽然性子被魏桃亲口批了直率暴躁,却也不是个不能忍让的。商场之争,从来都是如此,谁占了上风谁便得利。
其余人再不甘愿,也要割出血肉以保周全。
即便是她,还曾经给三女儿取名朱贞,来获得何氏一族的信赖。
情势所迫,退让一步也未尝不可。
朱曼婷心里近乎冷酷地想着。
为了朱家,为了自己挣下来的家产和三个女儿,她可以无限度的退让。她可以将朱夫人这个身份,永远放在朱曼婷这个名字之前。
但就在这时,清脆的女声插入了他们的对话:“朱夫人,我来送酒了。”
朱曼婷一下抬头看去。
沈荔站在人群里,笑容恬然,提着一个篮子冲她招手,像是完全没听到刚才的争执一样。
她若无其事,朱曼婷看着她的笑容,却不由得心里一松。
沈荔做事总是一心要做到最好,她既然当真来了,那便是说,新酒确然是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