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笼统几公里的路,也不是高峰时期,开起来很快,车停在一座公共墓园的对面。
叶筝抱起花扎和两瓶水下车。
这地方倒是没怎么变,空气里还是有一股熏得人作呕的泥土味。两边树木行列整齐地排着,风一片片带过树叶,让它们响起来像贝壳。
走上三层阶梯,叶筝停到一块墓碑前,拧开一瓶矿泉水,把花枝插进去。开得很灿烂的两束花,逗了下花瓣,叶筝将它们放到水泥地上。
周围打扫得很干净,没有杂草和碎石,他又抽出一张纸仔细擦拭墓碑上的遗照。那是他父亲年轻时的样子。笑得很有感染力,是从一张生活照里截取下来的,照片里的男人手持一台现在看起来很古老的相机,正对着镜头开怀大笑,背后是一重重的云海——
在一个无垠的悬崖边拍下来的照片。
他父亲曾经是一位很出色的摄影师,为了本职工作,涉足过不少危险地带,而工作以外的时间,他喜欢组建乐队、喜欢周游列国、喜欢极限运动,在那个年代被冠为疯子一样的存在。
“爸,我算不算继承了你想当歌手的遗志呢。”叶筝打开另一瓶水,浇了一半到地上,冲照片上的男人笑了下,“我听别人说水是有记忆的,所以你可不能不记得我。”
他曲下右膝,一条腿跪在地上,将墓碑两侧都重新拭擦一遍,“爸,我其实过得挺好的,”叶筝说,“你多照顾照顾我姐和我妈……”
和叶远山说话的间隙,叶筝感觉到一种午寐般的平静,抬头看,前面是一列缩小的山脉棱线,黄昏溶进了天空和山巅之间,像一抹亮橘色的火光。
聊着聊着,叶筝居然忘了时间。直到听见后面有行人走路的声音,叶筝才想起要让道。
直起身的那一刻,脚底像踩进了棉花团,腿麻得不行,大概是蹲太久,身体一个打晃,恰时撞到经过路人。
他转身道歉,“对不……”
同时与那人对上眼,嘴只来得及张到一半,便再也发不出声。
还是段燃先反应过来,勾下墨镜来看他,“这么巧?”
“要是在别的地方巧也就算了。”看到段燃夹着和自己的同款白菊花,叶筝想了想,还是挑着词问他,“你……也来这边?”
“嗯。”段燃摘下墨镜揣兜里,走到叶筝的右手边,和他相隔两个位置,“我哥在这儿。”摆下那捆菊花,段燃开始清理地上的碎草。
叶筝给他拿了张纸巾,低头时不小心看到墓碑上的信息。
梁煜,二十四岁。
一个过分年轻的年纪。
和段燃有限的接触里,叶筝从未听他主动提起过自己的家人,更别说一个和他不同姓的哥哥。
八卦记者总爱写段燃的出身,高知父母、定居海外,一家人幸福美满,能扒的都给扒出来了。狗仔从来不是什么有职业道德的人,要是段燃有一个这样的哥哥,想必早已被搬出来当杂谈。
可叶筝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报道。
接过叶筝递过来的纸,段燃擦了擦被杂草割红了的指缝,“不是亲哥。但他们一家人养大了我。”
“段燃。”像是明白到什么,叶筝侧过头去看段燃。
段燃对他笑,没一点苦涩和即将揭露秘密的隐秘,他笑得心照不宣、那么的洒脱,“我的名字、背景、学历,全是假的。”
“你是第二个知道的人。”段燃将拔下来的草和纸团揉到一起,然后笑容一点一点落下来,压平他的唇角。或者是感觉到叶筝的不自然,段燃转头看回墓碑上的照片,就这样注视着上面的人,说:“别紧张,我不会在这里和你玩交换秘密的游戏。”
“所以你叫什么?”隔好久,叶筝问他,“真名叫什么?”
段燃沉默须臾,又很淡地笑了笑,不知是真是假地说,“真名太土了,不告诉你。”
“梁二狗?”
“是土,不是村……”
“有区别吗?”
“当然有。”段燃说,“不用故意逗我开心,你不适合做这样的事儿。不过隔这么远都能碰见……”拉了下手上的皮筋,啪一声回弹,段燃抬头,指指地看向叶筝,“说明咱俩还是有点缘分在身。”
时间在这种时候总是过得很缓慢,叶筝有足够多的时间去观察段燃——
观察他瘦了许多的身形、观察他手背上的两道针口、观察他连日积攒下来的黑眼圈。
段燃似乎有意遮掩这些痕迹,所以他穿了件肥厚的羽绒服、所以他说没两句话就会不自觉地去扯袖子、所以他就算是天入夜了也要带一副墨镜。
这时,叶筝手机响,是他母亲打来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家。
“快了,刚才遇上了个朋友,多聊了两句。”叶筝道。
“什么朋友呀?”叶母问他,“要不带回来一起吃饭吧,我做了好几个菜呢。”
叶筝看了段燃一眼,“我问问他吧。”他小臂碰了下段燃,“我妈问你要不要去我家吃饭?”
“哦?”段燃将羽绒服拉链拉到顶,“我去是不是不太好啊?”
“没什么不好的,就我和我妈两个人,她做了好几个菜,我俩吃不完。”叶筝往下走了两步,看段燃没跟上来,又回头问,“你来不来?我叫的车到了。”
“就你们母子是吧。”段燃视线落到远处,的确有一辆车停泊在门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他笑着跟上叶筝,一手勾过他的脖子,“让你见识见识我的食量。”
叶筝一家人住在一座新建成没多久的公寓区,四百平的大平层,叶筝去年给母亲买的房子。本来叶母和叶笛死活不愿意搬家,后来住址不知怎么泄露了,总有粉丝半夜蹲守在她们家楼下,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有人找上家门来了。也是那一次之后,叶母和叶笛才答应搬来一个安保、隐私都比较好的地方居住。
把段燃带到家,叶母正好做完最后一道菜,蒜蓉炒菜心,搁餐桌的最边上。
“阿姨好。”段燃脱掉口罩,向叶母伸出右手,“我叫段燃,是叶筝的朋友。”
“啊,我知道你,段先生,我看过你演的电视剧。”叶母在围裙上反复揩手,把油渍都蹭揩干净了才轻轻握上段燃的手指,“诶,怎么这么瘦……”
“没办法,在拍电影呢,电影里就是个瘦子。”段燃露出一个全天下父母都很受用的、乖驯灵俏的笑,“你放心阿姨,待会儿保证把饭吃完!吃不完我今晚就不回去了。”
“好,好。”叶母拍拍他的手,“您先坐着吧,哎……这手真凉……”目光一转,叶母把叶筝叫过来,“叶筝,去倒杯热一点的水过来。”
“知道了。”叶筝预言到他妈一定会说这话,已经在走往饮水机的路上了。
“那你们先聊,我去把汤倒出来。”叶母笑呵呵地回到厨房。
桌上已经有四五个菜,段燃过去转了一圈,把每道菜都看了个遍,“都是你们这儿的特色菜啊,看起来好好吃。”
“给。”叶筝把斟好的温水塞给段燃暖手。
“这是不是叫什么……咕噜肉?”段燃瞄着其中一道菜,金红色的酱汁裹满肉块,配上切好的黄绿色彩椒,“跟那个糖醋肉差不多,都是酸甜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