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走眼> 第87章

第87章

  “呸!”林振山最看不惯那日本人,手指在头顶上画了个圈,“这老头再敢骚扰风闲小心剩下的头发都掉光……”
  桌底顿然响起手机铃声,老太太拿出手机,嚯一声:“说曹操曹操就到。”
  林振山鄙薄:“毛病。”
  老太太接起电话。
  和对方简短交流几句后,她目光转向黎风闲,秀眉轻攒,用唇语示意:“找你。”
  黎风闲点头,从老太太手中接过手机,起身离席,到门外接电话。
  “お久しぶりですね、黎さん”(好久不见,黎先生)
  黎风闲靠在门廊,“好久不见。”
  藤本语气雀跃:“一緒にお食事でもいかがでしょうか?”(能赏个脸一起吃晚饭吗?)
  “我想没这个必要。”黎风闲垂下脸,盯着地上的红地毯,“我以为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果然,电话那头噤了声。
  时间过去一秒,两秒,藤本还是没出声,黎风闲耐心告罄,拇指点上屏幕,几乎是同一刻,藤本的声音传过来:“本当に昆劇を諦めたのでしょうか?”(你真的放弃唱昆曲了吗?)
  黎风闲移开拇指,搭到手机外沿,紧了紧:“跟你没关系。”
  返回包间时,席间聚谈已经转移到了茶叶上。
  老太太看了黎风闲一眼,接回手机,像是想问又无从开口的样子。
  黎风闲明白她的意思,说:“没提上次的事。”
  “唉。那天吓着薛淼了吧。”老太太托起茶碗,掩唇浅啜,“小姑娘才入行就碰上这些事儿……藤本也是,打什么主意不好,非要搞这套坏的。”瓷桌轻碰,老太太搁下茶碗,慈爱笑道,“好了。不聊这个了,他们在点茶玩儿呢,你也过去看看吧。”
  “好。”
  长桌另一边,谈老先生将调好的茶膏推到林振山面前:“第二和第三汤你来吧。”
  林振山跃跃欲试,拎起汤瓶和竹筅,口中念念有词:“第二汤自茶面而注之,周回一线,急注急——!*”见汤花发起,浮沫乱飘,林振山紧忙收了手,把汤瓶塞给刚过来的黎风闲。
  “你这不行啊老林。发点错了,”谈老先指着茶杯,“你看,沫全都散了。”
  “不就用力了点嘛。”林振山单手叉腰,不是很服气,“再来一次试试!”
  “你先别急。”谈老先生又将另一盏调好的茶膏拿给黎风闲,“让风闲也试试?”
  “喂,你什么意思?”林振山一口干掉那杯零分的茶作,跺下茶杯,“欺负老年人是吧?”
  “欺负谁?”谈老先生笑容敦厚。
  “我!”
  他们站着身,一人一句斗嘴,等水再次加热,灌进汤瓶,两人才意兴阑珊地住了口,双双看向黎风闲。
  黎风闲左手持壶,水柱贴着杯沿打圈注落,右手执起茶筅,指绕腕旋,顺往一个方向搅拌。
  待茶沫上浮,一收即停,没半滴多余的水花淌下。
  “这盏咬得漂亮!”谈老先生赞道,“比老林的好多了。”
  “运气好。”黎风闲放下汤瓶,“再来一次就不行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林振山揣手坐定,“都是自己人,就不用给我留面子了。”
  “这两周辛苦你们了。”老太太闲来无事也在一边调茶膏,“昨晚那几个教授,个个都在更年期,死犟得很,还特别爱杠……你们就多担待担待。”
  “就是!”作为受害者之一,林振山调子都拉高了,“那个谁,胡子拉碴那个,跟他说抒情性吧,他嫌你不够戏剧,跟他说文学价值吧,他又开始扯舞台效果。牛头不对马嘴就算了,还一直在那儿阴阳怪气……”
  “所以说风闲脾气好。”老太太甩给他一个眼刀,“今晚轮到你的时候你可千万得忍着,别跟他们吵起来。”
  林振山胸一闷:“我是这种人吗?”
  “最好不是。”谈老先生秒接。
  面对夫妻俩的混合双打,林振山举高双手放弃抵抗:“行吧行吧,我尽量忍着。”
  “对了风闲,听说你最近在帮知渝训练新人?”谈老先生筛了点茶叶出来,问,“是个演员?”
  “嗯。”黎风闲从实道,“他们剧组的。”
  “知渝这人真是,性格随他爷爷,想一出是一出……”堆好茶叶,谈老先生捡起托盘里的茶虑,拈手中把玩,出词吐气都夹着股沉幽,“这套茶具还是他爷爷送给我的结婚贺礼,听说是在哪个拍卖行拍下来的,那时候还跟他说我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送我就是浪费钱。”
  “没想到啊,现在是派上用场了。”他语意不详,目带审视,睇向黎风闲,“风闲,你知道古人斗茶斗的是什么吗?”
  “一斗茶色,二斗水痕。”
  “是啊。”谈老先生低低笑起来,“但想做到出神入化,光靠技法是不够的,还要有一套好茶具。拿着十几二十块钱的茶杯,就算你技术再好、手法再精湛,也点不出一杯好茶。”他放下虑子,说,“所以在拼茶色水痕之前,还要评比茶具的优劣,茶叶的色相以及白水的来源。”
  “这算什么?”林振山取一片茶叶嗅了嗅,“有钱人才玩得起的游戏?”
  “每个游戏都有每个游戏的规矩。”谈老先生说,“就像以前想进科班,一你得是本地户口,二你得脾气够好,不能跟老师顶嘴,叫你左脚出就左脚出,错了就老老实实挨打,别问那么多为什么。入行后听得最多的问题一定是唱了几年?师从何处?去过哪些剧场?事事都以资历排先。这些门户概念放现在看肯定会被人骂老古董,但行规就这样?你是守还是不守?”
  “老谈。”林振山一眯眼,“说话别绕圈子嘛,听着费劲。”
  谈老先生笑而不答。
  “都饿了吧?”谈老太太将餐单分给对面两人,坐下时有意碰了下丈夫的小臂,“叫点吃的,别光顾着聊天把肚子都聊饿了,有什么事儿吃饱了再说。”
  餐单上多是刺身甜点一类的食物,黎风闲没什么食欲,象征性要了杯饮料,便把餐单放到旁边空位上。
  “风闲不饿吗?”谈老先生拿着点餐机,先戳了个海鲜大拼盘,又加了两碗沙拉,“这里的玫瑰泡芙很出名,得尝尝,真的。”他添上四份泡芙,转问林振山,“你呢,老林,有没有什么想吃?”
  “随便吧,我都行。”林振山懒得去看菜单上的字,一拍肚皮,“别点太多了,我最近在减肥。”
  下完单,谈老先生又和他们聊起这个茶饼的故事,顺便复盘了一下姚知渝祖辈的发家故事,连服务生开始布菜了也全然不觉。
  拼盘冒着缕缕冷烟,各式鱼片码列在冰上,叠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分量十足。
  老太太动筷给黎风闲夹了片三文鱼,强行中断老伴那无休无止的回忆录:“多吃点,都是新鲜的。”
  “谢谢。”
  “你也是。”老太太又给林振山挑了块北寄贝,“这个低热低脂,放心吃。”
  餐桌上一时安静无比,黎风闲喝一口冰咖啡,佐着微苦的余味夹起刺身放入口中。
  软腻的质感粘附在齿舌间,一嚼动,鱼腥味即刻脱颖而出,钻进了呼吸道,泵进肺里。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