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吴总管这番话倒令本官甚是疑惑。”
  “长公主为君,臣岂敢因些许小事记挂于心。”
  可这话分明都是怨怼之语。
  吴总管一口气憋着,剩下的话哽在喉咙,却又不免深思,难道这二人当真曾有过节、且势同水火?
  但陛下的吩咐他又不能置之不理,便竭力扯笑,又将话说回方才。“长公主身弱。裴大人武功卓绝,又同长公主殿下乃旧识,”
  吴总管不再打算绕弯,径直道:“陛下的意思是,劳您下朝后当做长公主殿下的禁卫,替陛下看顾一二,时长日久,了解彼此秉性,定能化解误会。”
  “裴大人放心,长公主所住之地僻静,我已安排好替您另开一道门,必不会惊扰后宫。”
  话到此处,已然将裴元俭的后路全部斩断,也就是说,他除了答应,别无选择。
  除非,他想忤逆。
  裴元俭气势沉下来,黑眸盯着宫墙里花枝招展探出来的一截枝丫,似乎浮现姜回那得寸进尺的嚣张神色,似乎每次遇见姜回,他都在或自愿、但都是不得不为的做一些他本不愿做的事。
  分明该恼怒,可他嘴角笑容却扩大了些,眼底似乎有被触碰底线的蚀骨寒意,却又像是被点燃浑身的血液,在蛰伏和兴奋的拉扯中,化为更深处的、伺机待发的狠厉色。
  “臣,遵旨。”
  —
  皎月宫。
  寝殿宽敞,左侧隔出一间书房,而右侧则是放置箱笼铜镜。硕大屏风前桌案上则摆放着精致的茶具和粉鎏金镶宝香炉,袅袅沉香弥漫,幽幽淡淡,仿若仙境雾气,令人闻之怡神。
  姜回说要抄写宫训,第二日便早早着人去回禀皇帝,言虽皇兄仁慈不忍责罚,但她亦有鲁莽之过,愿自罚以正宫廷。
  姜回虽莽撞以致宫中波澜,但终究一心为皇室子嗣着想,而子嗣事关北朝社稷,是大事,是重中之重。是以,非但情有可原,亦挑不出什么错处。若是责罚,叫宗室百官如何看待?
  是以皇帝自是不允,姜回自然也想到皇帝会反对,早早交代好宫婢,说宁贵妃说的不错,她离宫多年,对宫中规矩多有疏忽,抄记几遍也好尽早适应,以免将来让皇帝有失颜面。
  皇帝无可反驳,这事便自然而然定下,又赏赐了文房四宝。
  姜回没有推拒,谁知,这似乎是给皇帝提了醒,于是,刚刚清晨,便有数不尽的绫罗绸缎,珠宝珍奇送往皎月宫。
  还有一位教书先生。
  谢如琢。
  姜回食不知味的喝着玉蝉鱼羹,皇帝选谢如琢的原因不难猜测,谢如琢祖父乃太子太傅,学识自是不消说,而谢如琢由祖父教养长大,又年少便才名远扬,仅仅是教她习字不过大材小用,而另一方面,则是觉得谢如琢本就是迎她回宫的礼官,这一路她们二人也算熟识。
  但,姜回不愿意再见到谢如琢。不是因为他曾是她的夫君,情深难舍。
  事实上她们之间除了名分,该有的夫妻情分从未有过,甚至勉强与情爱有关,曾闹出的那场被捉奸在床的风流轶事也早已是化土前尘。
  也不是因为谢如琢不好。他对君忠心,为官慎查而微,对世人口中的奸滑刁恶之人不持高低视,任下从无冤假错案,更不畏权贪财而轻纵,尊法度而行证,以身为言先。
  在百姓口中,谢府世子都是锦上添花,而谢如琢谢大人,才是他们推崇爱戴,赞其“琅嘉圭璧”。
  这个人好的就像是一面照出世间阴暗肮脏的镜子,那些卑劣和丑陋在他面前近乎无所遁形,自惭形愧。
  而她,从来和他不是同路人。
  姜回眼睑低垂,专心致志的喝起鱼汤,因多年食不饱腹,又中有剧毒,姜回的饮食便需格外注意,多以清淡为主。许是太医昨日把脉后又去御膳房交代,这碗羹做的很是清淡软烂,格外合她的胃口。
  姜回不理会谢如琢,宫婢却不敢怠慢,又不敢擅自做主,犹豫半晌见姜回用的差不多,这才露出一抹笑容,客气道:“谢大人可是用过膳了?”
  她想,谢如琢瞧出公主没有赐膳的意图,定会顺着她的话说用过,这样她也好顺势搭话,那就烦请谢大人移步书房。
  他在这杵着,她等会替公主梳洗来来回回端水也不方便。
  偏偏谢如琢昨日因薛衡一场大闹,引思往事情绪不佳,又被动怒的祖父罚跪祠堂一夜,本就舟车劳顿,又滴水未进,一夜未眠,这会已经有些坚持不下。
  所以,纵使有些冒犯,不是他往日所为,为接下来不误正事,他应了。
  “谢长公主殿下。”
  “那奴婢。”宫婢早就准备的话刚要说出去,就惊异的止住。
  连姜回也微微诧异。
  谢如琢:“一碗薄粥就可。”
  这意思便是真的要用膳了。
  “去准备吧。”姜回没有多问,吩咐了一句起身站起来。
  宫婢铺了新碗,打开膳盒,便要给谢如琢同样盛上一碗玉婵羹。
  “等一下,他不吃鱼。”姜回下意识制止宫婢的动作。
  宫婢被这突然一句吓得险些端不住碗,想到姜回说的话,确认似的目光看回去。
  谢如琢也难掩讶异,除了家中亲人,外人从不知晓他不吃鱼,也不知为何,他一吃鱼便会浑身异痒。
  是以,他从来不碰。
  姜回语气不见丝毫慌乱,淡淡道:“在船上时偶然听人提过。”
  许是他身边随从特意去交代过,被人听见传到姜回耳中,倒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谢如琢便打消了疑问。
  “劳长公主记挂,臣确是不食鱼肉。”
  宫婢这次听了真切,便又换了一碗香菇鸡丝粥递到谢如琢手中,庆幸膳房尚不熟悉姜回口味,准备的多些。
  “哦?既然谢大人不喝,那就给我盛一碗。”
  一道声音穿云刺来,模糊遥远。
  姜回下意识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竟又下起了雨。
  一道红衣执伞一步步朝她走来,激起水花砰溅,却又平稳不显急促。
  裴元俭收了伞放在门边,从容悠闲的踏进来径直坐在绣凳上。
  裴元俭回头笑问:“怎么?谢大人喝得我就喝不得吗?”
  那语气,轻松又平和,丝毫不见这话似有的尖锐。
  第85章 、近水楼台
  ◎习字◎
  雨下的突然,却只片刻便拨云见日,屋檐上悬挂一排大小不等的钟磬,此刻日光幢幢,投在屋内地板,若鸣鸠拂羽。
  此刻屋中气氛却格外诡异。
  一张不大的饭桌上裴元俭与谢如琢泾渭分明的分坐两端,一个温雅自然,气度合宜,而另一个姿态闲适,却不难从沉敛的气势中看出身份不凡。
  皆安静用着手中汤羹,瞧不出半点火星子,却又让人芒刺在背,恨不得立刻逃离。
  方才吴总管拦路,待裴元俭应允后,又隐晦的交代,长公主不过一个柔弱女子,心性直白,让他多多担待。
  “裴大人明襟豁达,陛下于长公主多有愧惜,左不过一月功夫,烦请裴大人看在陛下面上,对长公主稍作忍让。”
  话点到为止,吴总管含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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