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张喆文看向站在他身旁的黑衣人,心里几乎默认这就是裴元俭派给姜回的暗卫,又看向跌在地上站不起来的小厮,视线艰难移回姜回的脸上,僵持了片刻,他紧紧咬齿,终究在众目睽睽中缓缓直了身子,却是低头俯首,“下官……知错。”
  姜回这才看向他,仿佛后知后觉,好心劝告道,“张大人,做人玲珑不够就不要学,反成了笑话,这可不好。”
  “因为,太假。”
  “下官谢公主殿下赐教。”张喆文咬紧牙关,几乎是挤出来这几个不甘而屈卑的字眼。
  “回庄。”
  车帘落下,里面传出一道清晰冷漠的女声,旋即,辘辘的马车声响起,渐渐消失在街口。
  张喆文忍着痛在小厮的搀扶下站起身,眼神阴鸷的盯着姜回离去的马车。
  半晌,才跨进门去。
  马车从通陵一路向至水云庄,路边不时看到三五人聚在一起,燃街衣,折纸封,烟熏味透过车帘钻入车内。
  绥喜从自己的小箱笼里拿了最上面一卷书,左右挥摆着想要将这股呛人的味道赶出去。
  谁知,不扇还好,一扇焦糊味反倒更加浓烈的往车厢中灌,马车内闭着眼假寐的女子不得不睁开眼,阻止道:“绥喜,放下书卷。”
  绥喜也知自己犯了错,听话的放下,缩着头坐回去不敢再动,边小心的悄悄去打量姜回的神色。
  见她没有生气,方才细微的吐出一口气,心却仍旧提着。
  “我既罚了你,便不会再同你计较。”姜回重新闭上眼,平静的道。
  “是。”绥喜乖乖点头,又想起姜回闭着眼看不见,便又说了句。
  路渐渐宽阔起来,成片白杨树林落在车后,转而改为长空白云,草短山绿。
  离去时山腰处果实殷盛的枇杷树此刻已然凋谢,只剩鲜少簇绿挂在枝头,残叶枯枝旁生新叶粉桃,碎碎阳光薄似水红,和着远山融成一望无际的悲色。
  辘辘马车声停下,绥喜掀帘看了一眼,回头道:“公主,水云庄到了。”
  “嗯。”姜回缓缓睁开眼,“那便下车吧。”
  绥喜先下了马车,反手去扶姜回,姜回道了声不用,正要下去。
  一辆马车正从另一侧被马夫牵来,院中传来说话声,下一刻,姜回的眸光与来人对上。
  是王贵。
  姜回站在马车上,提裙将下未下的动作,而王贵站在院中,习惯性低垂的眼神在无人看到的暗处像是阴沟里淬了毒的蛇,一高一低对视。
  王贵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像是饱食后舔舐唇角的餍足,那点湿漉漉的新鲜粘稠的血迹还残留在唇上,他轻声说着话,像是蛇信子,“原来是公主回来了啊。”
  他咬着公主两个字,眼神轻薄呷旎,见她微微凝眸,眼中闪过快意。
  跌入尘埃的稚鸟,早已被泥泞捆绑双翅,早已经失去飞翔的能力,便该学会乖乖的待在笼中,何苦挣扎。
  姜回忍着身体看到此人下意识想要躲闪的本能,一双漆黑冰冷的眼平静的与他对视,在他得意的神色中,微微勾起红唇:“绥喜,这是何人?”
  绥喜虽有些疑惑,也只以为姜回见过王贵的次数寥寥,不记得也属正常,便要回答。
  “也配出现在本宫眼前?”姜回没等绥喜回答,一字一顿道。
  她眼神厌恶,像是看到了什么卑贱丑陋的脏东西,含着高高在上的鄙夷和蔑视。
  王贵唇角笑意僵硬,陡然变为恼怒的阴郁。
  “将他给本宫踢出去。”姜回眼中闪过暗光,团扇遮盖住弧度漂亮的下颏,轻描淡写道。
  人以打逐,只有贪婪脏秽又不知收敛的恶犬才会人人憎恶见之踢打。
  她这是在骂他没人教的野狗。
  “你!”王贵恼愤难平,双眸似含了火,猩红骇人的看向姜回,却没有从她眼中看到往日的惧怕和胆怯,有的只是,毫无破绽的冷淡。
  于是,王贵更加恼怒,完全忘了沉静的水也拥有磅礴吞噬的力量,可在他发作的前一刹那,却不知为何生生忍住。
  退到墙壁,几乎是贴着,屈辱而狼狈的快步走出姜回的视线。
  姜回眼眸微眯,有些意外,缺并没理会,顾自下了马车。
  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华丽明阔的殿宇,与后院简朴内敛的庭院截然不同,倒是与县令府内里布置有几分相似,奢繁且突兀。
  绥喜推开门,先将罗汉床重新整理一番,让姜回休憩,这才又招呼车夫搬了搁置书卷的箱箧和衣箱,自己则抱着稍轻的箱笼背着包袱,往返几次才算搬完,付了车夫银钱,便回到屋中洒扫布置。
  等收拾完,见姜回看书看的沉浸,便默默退出去,这样一番动静,自然有人告知了王婆子等人,本来还疑惑这次为何没有动静。
  开门出去,正见她们被捆了塞了嘴巴扔在墙角,见她出来,先是一愣,像是奇怪她是谁。
  绥喜低头打量了自己,杏黄色绣花卉纹短儒,交领处细细缝了水青色绸子,窄袖修身,腰系似色鹅黄,衬着素色下裳,格外活泼明爽。
  与之前在水云庄脏兮兮的疯丫头截然不同。
  怪不得她们认不出。
  “王婆子,不认得我了吗?”绥喜站在廊下,静静开口:“我是六儿啊。”
  六儿。
  六儿?
  王婆子猛地睁大眼,想要喊叫,却只能发出不断的唔唔声,双手双脚被捆,也不能再用细柳枝追打的她到处躲避,绥喜看的想笑,她也真的笑了。
  笑的天真又痛快,“王婆子,当年庄子里来了先生教书。你不准我去听,你说女子命贱,不配入学堂,免得污了圣贤之地。我便偷偷去听,有一次,我听见先生讲,‘彼一时,此一时也。’”
  绥喜一直记得这句话,在很长的时间里她抱着这句话像是抱着救命的稻草,几乎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希望着,能有人救她和公主脱离苦海,能吃饱穿暖,不再挨打。
  一日一日,她终究没有等到,却不曾想,有朝一日,她能和公主自救。
  这样更好。
  “当日你处处为难我和公主,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这就叫因果有报。”她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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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愉快阅读。鞠躬!
  第52章 、盂兰盆会
  ◎厉鬼无祀◎
  姜回醒来时,屋内并没有人。榻边高几上放着杯热茶和一碟点心。
  姜回端起茶轻抿了一口,便放下起身穿了绣鞋,越过镶红玉双面绣粉荷青莲薄纱屏风,打量着内里陈设。
  芙蓉纹路嵌琉璃轩窗半开,明静的日光炽碎透进来,洒在干净无尘的书案落在绣海棠花月白锦毯,雕花镂空酸木枝梅花香盒系在檀色的金丝篾帘,里面放着晒干的荷花瓣,细风吹过,一阵灼灼花香。
  今日已然入了夏伏,暑热越发严重,河边柳叶半青半黄,绥喜惯常背着的竹编箱笼放在案几,一本书卷倒扣放在上头。
  县令府管家送来的书卷,其中不乏有些讲些鬼神志怪、缠绵悱恻的话本,绥喜有一日替她整理书卷时发现,看了半页便有些停不下来,她识字不多,所幸话本里画有图画,这样看图去猜也能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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