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一名梳着双蟠髻的小丫鬟捧着药盏绕过八扇绘鸟雀缠云屏风,踏进寝间。
  微风渐暖,从半开的窗棂里吹过,浮动架子床上悬着的云金色帐幔,洒在寝房的地面上。
  屋内不曾燃香,唯有半开的菱花窗吹进来淡淡荷花香,内里靠墙置放着一张四方大卧榻,即便屋外暑气蒸腾,半卧在床榻上的女子身前仍旧堆着被衾,是月白色绣藤萝蝴蝶纹的样式,手中捧着一卷诗集。
  碎金阳光照在一句。
  “娇鬟堆枕钗横凤,溶溶春水杨花梦。”
  杨花梦。
  人都道,皇宫是阆苑瀛洲,仙殿琼楼。奇花异果,珍阙宝馐,金络琅玉、风篁皋禽无不尽有,可谓集天下之养,可却不知,乡野民间虽粗俗庸鄙,却也藏有许多能人妙方。
  杨花梦便是其中之一。
  杨花梦点燃之后,见眼前人如作心上人,片刻之间情难自已,满室化作溶溶春水,杨花梦便是因此而来。
  梦境美好让人耽于忘俗,却忘了下半阙便是,红烛泪断、魂与飞霜。
  太过美好的东西,总是会让人沉溺眼前,轻易忽视它背后携带的危险。
  姜回眼眸略带嘲弄,却不胜苍凉。
  “公主,喝药了。”绥喜将手中药碗递过去。
  姜回放下手中书卷,随意搁置在手侧,端了药碗,微微垂眸。
  黑乎乎的药汁,尚未入口,便先闻到一股苦涩。
  那日她不慎在渡口受伤,又奔波一夜,导致毒发的又猛又急,幸好李桂手是个药痴,一心研究如何解她身上的毒,医馆中备了药,加上回鹘蛇和天命七针,才将她救回一条命,将毒素驱了七八分。
  但治病之法危险又损身,让她足足在床上躺了一月不能起身,即便现在看似与常人无异,也要日日汤药不能离口。
  “公主,李大夫实乃天赋之才,即便在盛京也定然数的上名号,开的药必然与身有益,公主喝了,喝完奴婢给您拿香橼子吃。”绥喜以为姜回是怕药苦,所以迟迟端着不肯喝,竭尽脑汁的拿话劝哄。
  姜回看她一眼,下一刻,端起药汁一饮而尽,甫一入口,苦涩的味道汹涌而来,几乎难以下咽,她忍不住蹙眉,便是不喜欢甜食,也多吃了两颗香橼子。
  “今日的药怎么这么难喝?”
  “李大夫说,昨日某个病人不听话,要,咳,给她长长记性。”绥喜不由暗恼,陈丁说这话时说的一板一眼,怎么不自己来公主面前?当真是心机深沉,哼!
  姜回眸色突的一变,语调难得带了一丝起伏,勾着唇似笑非笑:“这么说来,是他有意为之了。”
  绥喜缩着头,毫不犹豫把陈丁卖了:“陈丁同奴婢说,李大夫原话是苦口才是良药,是以。”
  药越苦越好。
  “绥喜,李大夫辛苦替我诊治一番,你说,我是不是该有所回报?”姜回微微侧眸,凝着笑意开口,却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公主说的是。”绥喜道。
  “听说张县令极爱饮茶,府中各色珍品想必不少。”姜回顿了顿。
  “苦丁茶,即可疏风清热又能明目生津,李大夫多劳多思,近日来颇为辛苦,这茶最是适合。”
  实在是思虑的太多,还有空琢磨着给她的药加苦草。
  “你去向林管家讨了,送给李大夫,全当这些时日他为我解毒的谢礼。”
  “是。”绥喜端了空碗,刚要告退。就听姜回继续道:“陈丁近日来倒是不复前些时日沉默寡言。”
  话音一转:“让他也一起喝。”
  绥喜躬身应是,等出了房门,不由长舒一口气,脸上转瞬挂着笑,暗暗庆幸又觉得陈丁活该!
  早起她去告诉陈丁,公主昨夜里受了风寒托他告诉李大夫添些去风寒的药,可没让他看着李桂手给公主加苦药还不加阻拦。
  他心里并没有真心实意把公主当成主子,便该受罚。
  绥喜摇摇头不在想,转身去办了。
  姜回张喆文昨日在张夫人离去后便也回了府,第一件事便是来拜见她,但姜回也让绥喜回绝了他。
  陈丁派人回禀,张喆文昨日确实去了上杨村处理两村之间田地矛盾,又逢雨借宿了一户农庄这才晚归,但姜回莫名觉得,未必有如此简单。
  不急。
  姜回慢慢躺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睫。
  时间还长的很,且看看,是谁更胜一筹。
  第36章 、头疾发作
  ◎“和好”◎
  转眼太阳落山,夜浅星疏,层层云雾叠叠,似轻纱蒙月。
  县令府书房内,小条案上放着木胎海棠式翠竹盆景,次第如山峦起伏,刻“雅韵清风”四个字,铜炉檀香袅袅,清香馥郁。
  张喆文洗净了在农庄沾染上的肮脏尘土,换了一身石青色五福捧寿湖绸圆领直裰,老神在在的坐在书房玫瑰椅,抬手饮了半盏小厮递过来的黄山毛峰。
  “大人,那批盐已经收入库房,明日便会在市井售卖。关于定价一事,大人可有指示?”钱业隆立在堂中,恭敬半低着头。
  “如今盐价几何?”张喆文思索片刻,抬首问道。
  “北朝盐价多定为40至50文一斤,各地不一,通陵县内多为四十文。”钱业隆略微沉顿,才再度开口。
  “大人,这到底是私盐,还需尽快处理。不然,属下担心……”
  私盐与官盐虽都为盐,却是天差地别,官盐乃是北朝官府所售,一切所得尽归朝廷所有,乃是青天白日里光明正大的生意。而前者却是瞒天过海、牟囊私利,稍有不慎就是会被处罚的重罪。
  虽二者混合,私盐白度低、质地此等不易被发现察觉,却仍就冒着风险。不如以低价兜销,更为小心妥当。
  “通陵县内,本官所命,谁敢不从?”张喆文文弱的脸上生出怒气,狠狠摔了茶杯,清脆的响声砸在地面,混着茶叶一片狼藉。
  怎么这些时日,不是世家公子就是裴元俭,一个个都拿他当手中家雀,怎么他就如此卑贱可欺吗?
  如今,一个区区衙役,也敢拿话堵他!
  真是好大的胆子!
  “大人说的是。”钱业隆立刻跪下。精瘦的脸上精芒一闪而逝,只剩庸碌的沉服。
  “哼。”张喆文冷哼一声。
  “那就三十五文。”
  “是,属下尊命。”钱业隆告退离开,茗之站在一旁繁茂绿萼之下,遥遥看了一眼,便很快低着头拾步而进。
  林伯渠将她拦住,茗之便退在门侧,微微提高声音:“大人,夫人得知大人公事忙碌,已许久未曾好好用膳,忧心不止,特意亲自去小厨房做了大人最爱的拔霞供和洗手蟹,大人去尝些罢。”
  里面不曾有人出声。
  “大人正在处理公务,你去照此回禀夫人。”林伯渠欲要挥退。
  县令与夫人感情不睦,府内众人无所不知,更何况是张喆文的心腹管家,是以面对张夫人身旁婢女态度也难免轻蔑。
  茗之心知肚明,却突然不顾阻拦大声嚷道:“王大人昨日来信问夫人安好,来人私下特问及夫人与大人相处如何,奴婢言大人与夫人鹣鲽情深,夫妻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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