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家里住进她的数多年,铃木朝着无数个女声说过我爱你,唯独从未对她说起。
  每次想要真的拉住对方那瘦弱手臂,他的脑海里都会不断响起一句已经非常久远,久远到快要忘记了的,他不愿意承认的话。那是一位永远年轻的妇人对铃木说的,她说,辉君,牵住妈妈的手,不要乱跑哦。
  所以,他自己也躲开了。
  只要一看到美泉,他的心情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复杂到无言形容,于是铃木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因为太爱她了,才收回自己的手。
  可他又是止不住地恨她。
  美泉的背影总是融化在他的眼底。
  她总是毫不掩饰,但也不像其他人对他的好与坏那么夸张和浅显,她就是那样恒静,静到他怎么刺这团棉花,都不会给一丝丝喜闻乐见的反应。
  可是木头上面,真的会结出这样的棉花吗?
  铃木深深望向床上那安详面孔,暗夜的星星坠落在屋瓦,配合着检测器滴声的频率,成为了今晚的奏鸣曲。
  在主任与他大致说明美泉情况的时候,铃木就记得,对方看着就不愿配合去吸二氧化碳混合氧,最后不得已去注射应该是镇静剂一类的东西,一切焦躁才看似尘埃落定。她算是比较明显的精神性通气过度,原本一般而言都不会非常严重,查体无阳性体征但依旧难以迅速缓解,导致呼吸内科的医生都止不住摇头。
  看到那些场景,铃木心里并不好受,可他无论在哪都只能遥望,深深的遥望,包括在现在如同不再醒来的梦境那般,他缓缓趴在美泉床边,迟迟难以伸出手去触碰她忽然微微皱起的眉头。
  整宿他都无缘入睡,朝她昂起的头颅引得脖颈僵直到不敢转动分毫,不知纷飞多久,白皙渐渐在暗处升起,温度像是给了他放肆的力量,铃木挪挪椅子靠前,然后轻轻抬起她的手,终于让它搭在了自己的头顶。
  沉沦进去总归是很安心美好的。
  比起去有什么去抚慰自己冰凉的脸颊,他更多想那双起了茧子的小手就这么揉揉他的发,就如同凌乱的春天凋零,落花开始化作炙热的火焰,将他送往那片燎原的盛夏。
  只是夏天总归会结束的。
  尤其是人为私自篡改的季节,因为灰烬里发芽的大概率不是什么草,而是看似墨绿的火焰,实则高温的火把。
  第199章 一九一
  是清晨。
  勇次徘徊了许久,在出门前,在去到花园的时候。
  可以很负责任地说,昨天美泉和铃木争执的事情家里是无人不晓,原本已经准备睡下的勇次也不例外,而且他的房间就在铃木的正楼下,两人的音量再怎么遮掩都是那么大,他听了个全程。
  管家本应该陪他一个几岁的小孩一起去医院的,只是他回绝了,并且是以一种拍拍胸脯保证的姿势。
  因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只是七八岁而已,研一叔叔还要操持好家里,他很懂事的。
  所以在没有花店会开的大清早,勇次才会面对各类繁花一次又一次的犹豫起来,他并不觉得美泉会喜欢这些家里种的品种。
  怎么样她才会开心?他总不能把那两棵时时相望的树给砍下来吧?
  司机毕竟是老油条了,这种时候上桥走首都高当然是最优选择,去往金井的路很通畅,勇次下车的时候瞄了眼车里电台的方向,六点零三分。
  独自走向住院部,怀里揣着的杂志不多也不少,最终他还是没有摘下花去做什么探病礼物,投其所好这件事上勇次对自己一直很有信心,即便现在他并不确定美泉醒来没有。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里面传出的尖叫给了他答案。
  勇次的第一反应是——啊?这里不是套间吗?医院里还真的会有盗贼?
  拉开门的力道颇有种要用尽全身力气的意思,只是落入勇次眼帘的不是什么陌生身影,而是美泉直指铃木的手。那条摇摇晃晃的线上还缠绕着管子,白色的胶布把它们粘在一起,手的主人神色显然气愤,但眼睑下的疲惫显然也难以掩饰分毫。
  “好好好,我走。啊…勇次刚好来了,让他陪你解闷总行了吧?”
  他能感觉到铃木经过自己的时候,脚下的风火轮像是要冒起火星的感觉,看来自己应该来的不是什么好时候。
  不过门倒是轻轻的合上了。
  “……”美泉只觉得很累,刚做的梦是一层接着一层,现在的她大概率是很难保持好脾气,“…勇次君,抱歉,你也可以先出去吗。”
  勇次有点害怕了。
  他不敢想再这么下去,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栖息地又变成一个水深火热的地方。
  “…oka…对不起………呜哇哇哇哇哇哇……”他不敢直接趴去床边,想了想只好站在原地开始哭,说到底其实到底为什么哭勇次自己都说不明白,但反正他不想被美泉赶走。
  她原先并未看向门口的方向,因为窗外的荫榆正在努力预备着枝繁叶茂,彼方看似尚有微光在,这是出现过在她脑海里的场景,一模一样的方位。
  所以美泉反应过来了,这是金井综合医院,这里有她长久以来都不愿触碰到的回忆。她的记忆总是太好,无论是医院大堂墙壁的温度,还是那年冲动下说出口的话语,她什么都不曾忘记,只是……
  意识到自己迁怒了别人,而且还是个小孩子后,美泉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扭过头来直视他的眼泪。
  “抱歉,我的确有点累了,应该会顾及不到你的勇次君,”她果然还是昏迷太久了,愈发感觉和所有的记忆碎片都在不期而遇,“不用陪着我的,回去吧。”
  “不要!要是一会美泉妈妈去做检查,我就要陪你去!你现在是重度被看护者,无权拒绝勇次!”美泉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小豆丁很有勇气,刚才第一句还没敢直接像平时那样叫她,现在鼓起脸蛋的样子真的会让人幻视,“你会答应勇次的对吗?勇次还带了杂志来解闷哦!”
  她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心里流淌着苦笑,看来以前的自己真的就像个小孩,因为只有小孩子才会有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勇猛和气势。
  “…那,勇次君,帮我按下按钮吧,”毕竟现在她已经醒了,先喊医生来才是关键,“至于杂志…等看完病我们再看,好吗。”
  “嗯!”
  -
  主治医生和护士来得倒是挺快,原先美泉还稍微缓解了点的阴沉又被加重了些,因为他们是铃木离开的时候找来的。
  她自己其实最清楚自己是出了什么问题,她的心就像抛掷一地的雪花,反正无论有多少人再怎么帮她捡都是徒劳,因为掀乱荆棘森林的彻骨寒凤一过,正如被吹翻的湖面,怎么都是回不到原点的了。
  熬过基本检查后,美泉终于和勇次一起翻看带来的杂志,下意识地眼神躲闪倒是没有瞒住机灵的小孩,勇次其实到现在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明明她看起来那么喜欢网球,但是却从来不在自己眼前表露喜悦。
  但这一次他又想错了,或者说是美泉经常性会做出超出他预料的范围的事情,在去买完报纸的路上,勇次一遍遍在构想着她的真实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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