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卢永洪自然熟谂地拍拍他的肩头,张手比划了几下。少年点点头,放下手里的工具,跑到屋里头去,片刻有一对婆翁迎了出来。
卢永洪招呼着女儿和妻子下车,一同拜见许久未见的家人。
“大叔、大婶……”黄氏牵起笑脸,有些生疏地行礼道。
“囡儿,唤爷爷奶奶。”卢永洪将玖儿牵到前面。
卢玖儿带些怯生的望着两张老脸,生硬地跟着唤了。
卢老爷嗯一声应了,卢老太就笑脸带过,将眼神溜到马车上,同黄氏道:“人来了就好。还不快些将东西卸下来,安置进屋里去?”
“噢。”黄氏应声,迟迟疑疑地走向马车去。
卢老爷跟老太道:“去将两儿唤出来帮忙吧。”
卢老太啧道:“波儿午睡未醒,靖儿体单力薄,能帮些什么忙?不把自己伤到便是捡到了。他们俩口子劳动惯了的,之前怎么装的行李,也就能怎么卸下来。你就安了心吧。”
卢永洪仿似未听未闻,对卢老爷说:“父亲先进去歇着,我们待会就进屋。”话毕,将女儿牵到矮墩上坐着,正打算走去帮妻子卸物。
忽而听得黄氏惊叫声起,眼前一花,有个半大不小的身影窜下了后厢,越过两父女直往里屋奔去。
卢老爷惊得瞠目遥指。“那、那是什么、什么?”
卢老太更是如施展唱腔般尖叫:“哪里来的混小子——”
卢永洪刚才只来得及惊鸿一瞥,觉得极为眼熟,心里喀登一下,却未敢认实。正要跟随着追入屋内辨个明白,便见一骑快马自门前扯停,落马的人正正是卫大海!
“大洪!”卫大海气急地奔来。
卢永洪惭愧以对。“卫大哥……抱歉,我们一直都没察觉到……”
“七少爷真的跟着你们过来了?他人呢!”
“……在屋里。”卢永洪苦笑道。
卫大海叹口气,两人眼神一示意,便时刻不待地入屋包抄逮人。
好不容易将乱窜的人肉老鼠捉住,两个汉子身上也挂了不少彩头。卫大海头痛地抱住乱舞乱动的金贵公子,用力大了又怕伤及孩子筋骨,用力少了又恐防箝制不住。
卢永洪见如此,便开口道:“卫大哥,我用车送你们回去。”
话音未落,屋外便又有一辆马车达至。这趟走下来的,是护院、小厮和两丫婢。阵势俨然是那些个跟着戚博文出归闲田庄的原班人马!
卫大海见了人,扬声道:“来得好,石头骑马,其余的跟我乘马车回去。”
护院老实地回道:“卫总管,刚才您走得急,不晓得五姨奶奶刚下的命令。姨奶奶说了,既然小少爷想在外头见识见识,就由着他去,只须好好照管身子就行。”
“什么?”卫大海闻言一愣,脸上吃了记肉拳,他偏头忍住痛,问,“府上出什么事了?”
“呃……也没出什么事……”
卫大海是府宅老人,深知道里面有门道,脑里念头忽闪。“是来什么人了吗?”话音未毕,颧骨处又被偷袭了记,他一时吃痛松了手劲,闹腾的戚博文便趁机滑溜而下,盲头苍蝇似的没头没脑地,刚好将旁边坐着看戏的卢玖儿直愣愣地撞趴到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惊呼,可卢玖儿还是有些不明就里,呆呆地扶着一同倒地的小主子爷爬坐起身。心里惦记着,可不要伤了那副金贵的身子。不然她们家可怎么赔得起。
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清楚富家小爷戚博文的样貌,果然不出所料,是肉乎乎的白里透红。如果他红润的嘴儿不是欲哭无泪般地扁起,那肯定是副讨喜的福娃模样。
只见他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的脸,嘴唇越弯越扁,眉毛越拧越紧。卢玖儿下意识地抬手抹了额角一看,是满目红彤的血色——
汹涌的洪水终于缺堤而出。有人哭了出来,却不是她。
卢玖儿惊讶地听见戚博文压抑的呜咽声在耳边响起,只觉得有点头晕脑胀,是听错了吧。事情发生得太快,快得让人觉得紊乱。视线恍惚间,她好像见到有人急步过来,要将自己抱起。可是……
是错觉吗?那个呜咽凝噎,表情委屈却强装凶恶的的戚博文,怎么使出神般的力度趴压到她身上,一只胖乎皙白的肉手紧紧贴住玖儿流血的额角,不管其它人怎么劝怎么拉,也不肯放开手……
“不准流血!听见没有!不准!”
带着泪意的嫩嗓强装凶巴巴的声音在吼喊。肉团压过来的份量,叫身子单薄的玖儿怎么承受得了,只能再顺势地被扑到地上直不起身来。
眼前晃过好多张脸孔,有爹,阿娘,大卫叔……还有好多双伸过来的手……
这,怕只是个梦吧?被鬼压床的梦。
耳廓边飘忽地荡起某人意味深长的那句话——
据闻,那公子脸如冠玉,资质其优……
谣言哪,果然是失实的。
第18章 三 被误伤的卢玖儿(上)
脑袋有点晕眩,而痛楚则如银针戳肉般,尖尖锐锐地刺激着神经。卢玖儿的意识不经意地涣散着,努力要忽视额角的阵阵疼痛。
如果,如果刚才的一撞,再多用上几分力……那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身体泛起回笼的颤意,不自觉地揪紧了一颗心。
“哭什么,不准哭!都这么大的人了,眼看着要被撞,也不会躲闪开去么?”
耳边徘徊着阿母惯用的骂劝声,此刻被她双手搂得死紧,嘴里却不休歇地痛骂着,肆意发泄心底的惊怕与不满。
“先把孩子抱进房里歇歇,找人寻个大夫……”卫大海的话音未落,便被一把尖锐的声线夺过了话头。
“送房里?送哪个房里?别说杂物房还没清理好,即使清理好了,这个模样进去,还不是污秽了地方。”卢老太皱眉瞪眼,一脸的嫌弃,“明天就年二十八了,大过年过节的,却要找大夫往家里跑?多晦气啊!小孩子贪玩贪闹的,摔几下子没有什么大问题的,上了药过几天自然便好了。难道就这一个特别的娇气,非得闹个人仰马翻,把晦气带进家里来,让整家子陪着倒霉一整年!?”
卫大海是多见世面的,闻言也不由得一愣,凝眉定神地看了这家人一眼。
卢老爷肥胖的身形稳如泰山般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捧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茶叶,似是未曾听见什么话般,自顾自的清闲。里厅的掩帘动了几动,有两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人探头望了厅外几眼,便又缩了回去,再也不管不理。
黄氏听了那番话,脸上神情是恼怒的,却低下了脸骂孩子骂得更凶了。卢永洪倒是没甚反应,迳自对卢老爷道:“老父,麻烦找瓶止血消炎的药酒来给阿玖用吧。”
卢老爷眉眼不抬,只唤道:“隐约记得柜里头有一支,去取来吧。”
卢老太大声嚷嚷:“那药酒轻易不动用,是留着看门口的。这小伤口哪里用得着,用手捂捂血就不流了……”
“叫你去取来!”卢老爷难得斥喝了一句,卢老太才不情不愿地蹭进房内,递出支瓷瓶药酒来。
好不容易替孩子上了药,便先将人抱进次卧里借床歇息。临近傍晚,黄氏去厨房帮忙准备饭菜去了。玖儿静静地躺在床上,只觉身心疲累,却了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