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而她,就在着旅馆前来来去去地逡巡,也不知多长时间了。
伊秋对着旅馆依旧安静的大门,烟咽口水后,抱起橘子糖扭头就逃。
她庆幸自己今日衣着低调,要不肯定要被周围人的目光射成筛子。
趁着没人发现,丢脸的就绝不是我。
风紧,扯呼!
“哟,这位小姐,您这么早就来我楼下,难道是因为莫扎特先生让您带我去他的课堂?哦,我敬爱的上帝啊——您真是太‘好心’,太‘积极’啦。”
平铺直叙的话不知为何变奏成轻佻的样子,伊秋被熟人的发言定在旅馆前,一步也走不动了。
她颤颤巍巍地转身,小心翼翼地挪动眼睛往上看:
二楼东凯的窗户里,没有寄领结的少年领口大开,却又被袖口下滑的光洁手腕半遮半掩。
他右手虚握,半边脸窝在掌心里。迷离的眼神下笑意似有似无,卷曲的黑发在光线下随着清风微颤,孩童的纯真与青少年的诱惑完美融合在一起。
他就是一只趴在窗台上的慵懒大猫,满满的安宁惬意。但被他目光捕捉到的猎物,却不能再动分毫。
完了。
伊秋心脏一麻,突然思维像被灌满最烈的伏特加般,断片了。
*
伊秋不知道自己是被下了什么咒,竟就顺着仆从的指引,直到被领进贝多芬的房间。
她看着少年慢悠悠地拉过衣服随意地穿戴,甚至旁若无人地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不禁也有些疲乏困顿。
但仔细一瞧,贝多芬眉目间清清爽爽,根本不带一丝倦意。
伊秋心中便不平衡了。
感情昨天,就她一个人没睡好,还像个傻子一样自投罗网?
“怎么,莫扎特先生的吩咐,您就这么听从?不仅老早就在旅馆下等着我了,还抱着这一堆——嗯,是早餐吗?我是要感谢您的贴心呢,还是要感谢您的慷慨——为我这个来自波恩的‘乡下人’如此上心?”
贝多芬拉过一把椅子,随意地跨坐上去,手里的领巾散漫地搭在肩头。
他的下巴随意地搁在椅背上,目光却悠悠地盯着绵羊般的少女。
伊秋下意识后退一步,却撞上房门发出声响,显得更加慌乱了。
“不、不是早餐……不、不是去上课……”
“哦,那小姐您在我楼下如此翘首以盼地来来回回,难道是学了什么维也纳风俗,迫不及待地要引起我的注意吗?”
绵绵细细的回应只换来更加咄咄逼人的音响。
伊秋的脸有些发白:“你——一直在看我?”
贝多芬扶着椅背站起来,假笑道:“啊,无意间开窗,看到有趣的场景就继续看咯。”
“为什么不——提醒我?”
“提醒你我就见不到小姐您着不矜持的‘圈圈舞’了。”
少女瞬间红了眼睛:“路德维希·贝多芬,你不要太过分!就算是,是……这也不能是你这样欺负人的理由!”
转身比眼泪快的话,就不用在在意的人面前哭泣了。
伊秋的手落在门把上,羞愤委屈和难过,令她恨不得下一秒就从这里消失。
呯——
贝多芬的手掌死死钉在房门上,伊秋根本带不动门扉分毫。
少年的气息如海啸般从身后压过来,仿佛像座监牢般死死将她环住。
他是熟悉的,却又那么陌生。
她所期盼的长大,绝非是这样的割裂。
“行行好,贝多芬先生!”
她努力让自己的祈求冷漠一些,不要带着哭腔。
却不料记忆里温润又清朗的声音低着八度在她耳边徘徊。
“委屈吗?”
“什么?”
“这就委屈的话,我的委屈要跟谁说呢?”
伊秋身子一僵,紧握门把的手骤然松开。
脖子被男性偏硬的发尾撩擦着,她的肩上多了些并不属于自己的份量。
——就像曾经一样,仿佛刚才的疏离和争吵都是假象。
——他们之间没有距离,依旧可以如此亲密无间地相互倚靠。
“一年是三百六五天,伊秋,在我习惯了你之后,你又想过我要怎么度过没有你在的七百多天吗?
“我的算数不好,我不知道要怎么倒数,才能把那些日子数完,才能再一次见到你。
“没有回音,信件也少得可怜——我甚至害怕你不在维也纳,早已去到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了。
“我给了你一颗心,可你不要少年的热忱,只需要说一声。我并不害怕失败,更何况对我而言,这根本不是失败……
“伊秋,说让我做孩子的是你,让我长大的也是你——我会长大的,不要对我失去信心。
“至少,我被逼迫着长大的时候,你要在我身边啊。我不聪明,迷路的话,该怎么办呢?”
他在她身后倾诉,像一支悠悠的慢板。摇曳在时光里的碎影,回溯着闪现。
本就是温柔的人,又能假装凶悍到哪里去?当他卸下伪装,他比云朵更柔软。
狮子低下头颅时,他就早已是那只需要熟悉温暖的大猫了。
连报复的手段,都这样的孩子气——再她负气要离开时,他早就慌到失神。像是一种应急触发的意识,他不能接受她再一次这样。
贝多芬无所畏惧,但他害怕没有当面再见的告别。
尤其被珍重的人,单方面。
“对不起,路德维希。”
“对不起,伊秋,是‘路易斯’。”
眼泪突然松懈似的,拼命地落下。
在他松软下来的臂弯里,她转过身,扑在他胸口大声肆意地哭泣。
“路易斯,对不起,对不起!”
“嗯,伊秋,你道歉的话,我永远原谅你。”
……
雨季过去后,伊秋红着眼睛吸着鼻子从某人怀里挣扎着出来。
贝多芬努努嘴,还是顺从地松开了她。
看着年轻人衬衣胸口那一大滩湿濡,伊秋有些耳热。
这件吸水性极好的衬衫肯定不能穿了。她庆幸没好好穿上衣服的贝多芬外套虚搭在两只手臂上,根本没扣上,否则,这位先生要换的一定不止一件衣服。
尤其看到那条领巾正在某人脚下,呈一团咸菜状时,伊秋的脸也烧了起来。
贝多芬发现她的异样后,正欲逗弄她时,不料却被先发制人。
“‘过客’?叫你‘路德维希’?‘一颗不够’?”
她咬牙切齿地对着他冷冷吐出这几个词,大有秋后算账的意味。
“等等,伊秋——”
他连忙伸出手,往后退几步,慌张着搬出叫停的姿势。
“‘过客’的话,干嘛还让我‘送你’回旅馆?”
“我、我不想那么快就和你分开!”
“叫你‘路德维希’,干嘛不要求我直接叫你的姓呢?”
“嘿,亲爱的伊秋,我才不要和你变成只能喊姓的疏远样子——就算在生气,我们也不能太疏离!”
“‘一颗不够’,我在‘哄孩子’?”
“是我在不分场合地得意——好好好,是我的错,我的错!伊秋,秋秋——你不想我们今天就这样浪费在道歉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