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被华粼折磨死。
  他求生之路才走到这里,怎么能被自己所杀?
  可华粼毕竟是他最早的分身,吞吃下去之后他们融合的太深,他没有办法像是吐出别的未死灵魂一般,将华粼吐出自己的躯体。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听说,真龙以梦化作龙蛋,龙蛋中包裹着数个被天雷“渡劫”而死亡的灵魂。若是他能模仿真龙,能不能把自己体内的华粼或其他不甘的灵魂,也被蛋壳包裹,从而断绝对他本体的干扰?
  画麟的求生欲总是在一切善恶前头。
  为了活下去他总是什么事都愿意做的,而将华粼控制在体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画麟还想要给自己留下一部分重要的东西——华粼的回忆。
  特别是与羡泽相关的回忆,他既然拥有就决不允许这些回忆在离开他!
  中途他多次因为痛苦昏迷过去。
  身躯之下不但流淌出了越来越多的冥油,还有黑烬如雾气颗粒般悬在宫室静滞的空气中。
  昏迷后的幻梦中,他隆起的却不是蛟身上的“肿块”,而是小腹。他回到了自己当年在魔域被蜃龙奴役的时候,只是不知为何他竟是化作人形赤裸的被它拴在主座之下。
  画麟回过首去,却看到那主座上并不是蜃龙,而是——羡泽。
  她双腿交叠,金瞳明亮,穿着那件流光溢彩的衣裙,目光俯瞰下来,冷冷望着他:“你在看什么?”
  而她身后,戴着竹笠的葛朔像侍卫一般伫立着,竹笠下嫌恶的目光也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有人将一大团血腥的尸块扔到他面前。
  羡泽昂起头:“吃啊。你不是什么脏东西都能吃吗?”
  他什么都愿意吃的毛病,就是在当年被真龙囚禁地下饿肚子几十年,以及被蜃龙当狗圈了几十年之后彻底养成了。
  画麟转过头去,望向那团扔在眼前地面上的尸块,却汗毛竖立。
  因为那尸块正是他蛟身的头颅身躯!
  皮开肉绽,血腥凝固,他死得就像是一只案板上被剖开的黑鱼。
  羡泽在他身后高处命令道:“吃!”
  画麟匍匐下去,咬住那肉块,终于忍不住作呕起来——
  他也在激烈的反胃中惊醒,猛地撑起身子,他才注意到自己趴伏昏迷的地板上,布满了抓痕和他口鼻溢出的血。
  画麟膝盖压在地面上,冷色肌肤下大腿的肌肉与瘦削的小腿交叠,他手指抹着口鼻处半干的血,翻江倒海的感觉再度涌上来。
  他感觉到华粼的魂灵似乎已经被他困住,正在形成一层薄薄的蛋壳将华粼与他隔绝开。而他的头脑终于变得足够清醒——
  也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依稀听到了忌使前来的汇报。
  说是羡泽竟然主动接近千鸿宫。
  甚至与千鸿宫少主秘密举行了婚礼。
  画麟猛地惊醒,瞪圆双目不可置信。
  她怎么会跟别人成婚?
  她难道也会身穿喜服,与别的男子共饮合卺酒,在挂满红绸的喜房内度过夜晚?
  她是天地间唯一的真龙!谁能配得上成为她的丈夫?!
  他几乎想要拖着身躯到凡界去一把火烧干了千鸿宫。
  不过画麟也想得到,她恐怕是想要潜入千鸿宫。照这个速度,她恐怕要不了多少年就会查出他当年化作鸾鸟,与千鸿宫宫主——叫什么来着——总之就是那个贪婪凡人达成的交易。
  她会认为自己是遭到了鸾鸟的背叛吗?
  哈,他当年化作鸾鸟,就渴望的是这一天,就想看到她深感背叛之后对华粼的愤怒厌恶。
  等等。
  画麟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葛朔回来了就以为自己是她身边仅存的神鸟了吗?
  不。
  在他体内,还有他四五百年吞下的真正的鸾鸟!
  那只鸾鸟在他体内不断死去复生,带给了他许多痛苦,近些年才被他压制住,但始终没有死——
  如果他将鸾鸟吐出来,然后再杀了他。
  那不就是会让鸾鸟重生吗?
  羡泽一定会以为重生的鸾鸟,就是她这些年一直喜欢的华粼。而鸾鸟重生会失去记忆,这一切也不会露馅!
  他意识到,没有华粼的影响,他是如此清醒,几乎要笑出来。
  华粼顶着鸾鸟的外貌享尽了她的关注和喜爱,却没想到他也会被鸾鸟轻易取代吧!
  而若是她发现重生的鸾鸟的同时,又发现了“鸾鸟”出卖她的真相,她会怎么样呢?
  会不会她要杀掉这只真正的鸾鸟?
  如果是那样的话……
  那就太好了。
  这只鸾鸟根本就没有跟她相处的四百年,凭什么接替他的宠爱!
  当忌使们再次听令进入宫室时,只瞧见冰凉地板上趴伏着一只伤痕累累尚且年少的鸾鸟尸体,即使死亡也不能抹平他面色的痛苦与惊惧。
  它胸膛被剑洞穿钉在地上,而它死后却不见身体腐烂,只瞧见羽翼尖端像是被火点燃的宣纸那般,卷曲焦黑,明亮的火圈在一点点吞噬它的身躯。
  直到所有的羽毛与躯体化作极细的灰烬,仿佛风一吹便散作云雾。
  这也证明在画麟体内被死去活来折磨数百年的鸾鸟,终于迎来了解脱的死亡。
  屋内响起画麟低哑的声音:“将这团灰处理了……送更多的食物来!我快要成了,等我成了——就去千鸿宫!”
  忌使们不敢抬头,照泽城已经在他的命令下封锁,城内不论大小的妖魔,多半都成了它的食物,骸骨已经堆满街道,只剩下一小批还在尸骨的城中负隅抵抗。
  但他的食欲还像是没有尽头那般。
  却已经没有人敢劝,在给画麟送来的食物中,他又选了一批成为新的忌使,忌使们已经明白,想要活命只能继续成为为他找来食物的行尸走肉——
  画麟偶尔化作蛟的身躯也愈发笨重臃肿,他明显实力下降,甚至连一些忌使也生出叛逃离开之心,他还不自知的时不时在宫室中踱步:“为何还没有离开千鸿宫……难不成真的做了夫妻?不、不可能!”
  “为什么不杀了所有人!难不成没去过东海就可以不死吗?你不是需要力量吗?就把他们也都吃掉啊!就把仙门大比上那些嘴脸的宗门全都屠戮!”
  “哈,果然你还是恨,果然你也会沾染上魔气。就来到魔域吧,我们就是一样的了,我可以帮你‘复仇’,我可以告诉你那些凡人不论妇孺都没有一个无辜,我可以为你处理尸体,我什么都吃……”
  忌使们早就知道魔主彻底疯了。
  比如他曾经砸碎过所有的镜子,却在多年前又命人寻来一面,对镜幻化成那只伽萨教半妖的模样,搜刮起香料与西狄物件,头披轻纱咀嚼着香料,在身上绘着刺青的图案。
  比如他命人去袭击凡界的仙门大比,却在关键时刻自乱阵脚,只让魔物前去骚扰袭击,回来之后却命人寻来一把琴,也不会拨弦,只会抱在怀里附庸风雅。
  比如宫室内不知道什么时候挂起红绸,摆放上民间成婚般的喜床,他独自拿着酒杯在房中喃喃自语,却又陡然翻脸恼怒,尖啸着“你怎么敢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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