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她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她怎么会、怎么可能去依恋一个人……?!
  宣衡只感觉耳鸣遮盖了雨声,他几乎想要扭头逃离,但身子却动不了,只能攥着木梯的扶手,慢慢朝下方退去。
  那扶手几乎被他捏出一道道裂痕,他却觉得脚下的台阶都在摇晃。
  在他退下十几层台阶之后,宣衡忽而听到一声悠长的鸣叫与翅膀扇动的声音。
  他仰头看着横梁之间的小窗,就瞧见苍鹭的身影展翅飞去。
  那苍鹭的羽翼烧焦,遍布伤痕,长喙上甚至有些磕痕。
  苍鹭突然仰头而鸣,声音如钟磬击山。
  突然寂静几个时辰的群山,以这声鸟鸣为号令,重新恢复了叽叽喳喳的喧嚣。
  他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在他仰头看着小窗的瞬间,那苍鹭的眼眸似乎也透过小窗,朝他撇过来一瞬。
  宣衡有些仓皇的倒退几步,转头朝楼梯下方飞奔而去。
  ……
  羡泽回到婚房,女侍看到她沾湿的肩膀与裙摆吓了一跳,却也不敢多问。
  羡泽本打算用灵力弄干衣裳,但还是没这么做,她理直气壮——
  宣衡要是问她去了哪里,她就说自己去透透气了。
  要是再细问,她说出苍鹭也没什么。
  羡泽推开门走进去,层叠红烛烧得凹下去,盛满了小水洼般的烛油。层叠帷幔之中的婚房并不大,布置的温暖精致,这里似乎是他少年时候的居所。
  或许正是这样小小的房间,才不会因为漏风有可怖的呼啸。
  男人的婚服也被扔在地上,宣衡半个身子倒在床上,脚踩到了自己的婚服而不自知。
  她嗅到隐隐的酒味,而桌案上的双杯连体的合卺酒爵已然空空如也,羡泽有些惊讶得走进去,他昏睡在揉成团的锦被中看不清脸,她拍了拍他膝盖:“你自己把酒都喝了?”
  宣衡咕哝一声,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迷蒙的望着她。
  他乌发垂下来,有几缕乱发贴在脖颈上,羡泽愣了愣。她印象中,他永远都是冠带齐整的模样,她从未见过他散发。
  那总是严肃庄重的面庞在烛光中柔和些,他终于显出二十出头模样应该有的青涩。
  羡泽侧目看过去,能瞧见他的玉冠被摘下来,和她的珠冠倒放在一处。
  他抬起眼睛看向羡泽,眼睛里像是盛满火苗的烛油那般晃了晃,张了张嘴半晌道:“……你去哪里了?”
  羡泽:“我去透透气了。我的朋友来了,也是神鸟。”
  宣衡并不吃惊,只是偏过脸去。
  她弯腰捡起婚服,才发现二人婚服缠在一起,一大片布料被拽起来,她用力一扯,也拽掉了锦被,宣衡从床上跌坐在了脚踏上。
  他面颊酡红,似乎还没理解自己怎么掉到地上了,有些茫然的看着她。
  羡泽大笑:“傻死了,你以后可别喝酒了,否则别人都看出来你是个呆瓜了。”
  宣衡惊异又恍惚的看着她的笑容,羡泽含笑道:“这么看着我干嘛?不过是出去一趟,你可不要怪我。”
  宣衡摇摇头:“……不怪你。”
  只是他对她抬起了手,掌心正是那块玉衡,宣衡涩声道:“只是你落下了东西。”
  ……啊。
  完蛋,她瞥见苍鹭的飞影,一高兴就脱掉厚重的婚服跑出去,全然忘了这个什么信物。
  他脸上的表情是强压下去的失望,羡泽微微挑眉,坦坦荡荡的接过玉衡:“啊,我总是不习惯腰上还挂着环佩。没摔坏吧?”
  宣衡摇摇头。
  羡泽有些好奇地捧着玉衡看,道:“它凉凉的。你是佩戴了很多年吗?”
  宣衡点头:“几十年了。”
  羡泽忽然将玉衡放在鼻尖处,嗅了一下,笑道:“好像能闻到你熏香的味道。”
  他因她凑在鼻尖的动作,心剧烈跳动起来。
  仿佛是她在嗅他身躯一样。
  羡泽转过脸去,只瞧见宣衡面上泛红,愣愣的看着她,她弯起嘴唇,将玉衡放在枕头下:“我以后会慢慢习惯它的,你也要提醒我。今夜就先放在枕头下,为我镇压梦魇吧。”
  宣衡抿了抿嘴唇,失望淡去,变做了一点点希望的光,仿佛是自己也会被她慢慢习惯。他轻声道:“……嗯。我也会将你给的信物贴身而放的。”
  羡泽笑弯了眼睛。
  真好哄啊。准确说他很愿意自己哄自己的。
  她解不开二人的婚服,又不愿意叠衣服,便一把抱起来,放在旁边的圈椅上:“婚服应该不会坏,明天让人帮忙挂起来吧。”
  她回过身来,宣衡正撑着起身,但脚步有些踉跄不稳,羡泽伸手扶了他一下,他的手却揽住了她的腰,二人一并倒在了床铺上,帷幔勾带拽下来,薄纱与帷幔一下子笼罩住了二人。
  宣衡只这么用力的抱过她一回,此刻他将脸埋在她颈侧,也嗅得到她肩膀上雨水的气味。
  他双臂收紧,她挣扎起来,他以为是她不肯,更是紧紧抱着,甚至委屈道:“我们是夫妻,我抱你一下又怎么了?这床都是要我们同眠的——”
  羡泽:“我哪里说不让你抱了,被子都快掉下去了,还有鞋子都没脱……哎!”
  他真的酒量太差了,这才几盏甜酒他便全然昏了头,完全不似平常的矜持克制,什么解释也不愿意听,只是抱着她不撒手。她蹬掉二人的鞋子,拽着他的衣领把他往床上拖了拖。
  她使了点灵力,势头力道太过,他脑袋一下子撞在床铺内的红木柜子上,柜子上摆放的琴与瑟也轻响一声,他捂着后脑皱起眉头。
  羡泽道:“呃,这也算琴瑟和鸣——”
  宣衡看着她,鼻子微微皱起来,半晌鬼使神差开口道:“……疼。”
  羡泽:“啊。那肯定疼啊,砰一声响。”
  宣衡:“……”
  羡泽眨眨眼,反应过来,他不会是在撒娇吧?
  宣衡看她并没有给揉揉的意思,只好垂眼作罢,仍是抱住她,二人倒在软垫之上,他声音有些沙哑:“我以为你走了。”
  羡泽有些奇异:“我为什么要走?”
  宣衡埋头在她肩膀处:“不知道。就总觉得……你像是随时就会飞走。”
  羡泽心里一沉。
  宣衡对成婚这件事表现得如此……执着,羡泽本以为他是为了靠与鸾仙成婚巩固地位,可他真的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她的身份,反而为了婚事树敌更多。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感情?
  因为一种她不了解的渴望?
  可他时不时又表现得如此多疑和不安,凡人的爱欲总是夹杂着这么多痛苦吗?
  是从来没有确定地拥有过自己的生活和地位,所以天性如此吗?
  不过,面对他的脆弱和执念,还有特殊的时刻,正是将楔子往他心里钉得更深的时刻。
  羡泽转了转眼睛,而后沉下心,面上慢慢浮现一点苦笑:“我飞不走的。”
  宣衡望着她:“什么?”
  羡泽拽过床边的帷幔,用朱红绢纱遮住了他的眼睛,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看。”
  宣衡也有一个秘密想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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