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脸上挂着笑容,走到了一株铃蜜花前。
  此花性状似铃铛,花蕊上常会沁出蜜来,只要弯下花头,花蜜就能滴落,只是花茎与花托处,都有尖刺。
  羡泽笑容渐渐消失。
  她面无表情,垂眼盯着花朵。
  江连星只偶尔见过她那张脸上毫无笑意,每当这时候,她总会显露出上位者的挑剔、审视与凛然。
  她短暂思索片刻,手指捏住了花托,将花压弯下去,几滴花蜜从蕊中落下,与此同时滴落的,还有她被刺破的指尖流下的血滴。
  血?
  江连星知道她指尖是极其精炼的“慈悲”。
  她……在给岫师兄下毒?!
  为什么?
  江连星忽然想起她那日练剑之后说的话:
  “有些事,没到无路可走,就不必担心。”
  难道这话的意思是,他不必觉得无路可走,因为她会替他走出路来——
  江连星脑子里炸开:师母果然是撒谎了。说什么这岫师兄并没发现他入魔,这根本就是假话!
  她要为了他,毒害这位师兄!
  若是他做错了事,要他一人承担便是,他杀的人从来不少。可师母何须为了他杀人灭口?
  羡泽已经端着那杯加了毒血的茶水,走回屋内。
  江连星死死盯着窗台,却看不见里头的动作,只瞧见卷轴摊开在桌子上,二人似乎在闲聊赏画。
  他实在无法按捺,飞身下来准备闯进去,想办法将那杯茶撞倒也好。
  江连星刚走到院门口,忽然听到屋内哐当一声响,接连几声男人的痛苦闷哼,江连星狂奔几步,推开房门。
  只瞧见岫师兄双目紧闭,嘴角一丝鲜血涌出,从椅上跌落在地。
  羡泽抱着他的上身,似乎要将他拽起来,往屏风后方拖去。
  羡泽见到他,面露惊愕,道:“连星,你不是去经楼了吗?”
  江连星脸色苍白,背后的春光繁花映不到他脸上,只有影子沉沉落在屋中:“师母……您不能为了我犯下大错。”
  羡泽不说话,她半跪在地上,半抱着师兄的胸膛,而他已经面如金纸,气也少了,她缓缓道:“不是,帮我把他抬到床上去。”
  江连星快走几步,抬手摸向师兄脉搏。
  他探不出这人修为,只是他受伤极重,内息紊乱,体内灵力如翻江倒海,仿佛倒刺直立刮过每一寸经脉,奄奄半死。
  慈悲不是只能将人麻痹吗?师母还做了什么杀人手段?
  他嘴唇抿了抿,道:“师母,您去下山逛一圈。剩下的我来。”
  羡泽皱眉:“……什么?”
  江连星眸色沉沉:“徒儿学过一式‘爝火微’,能在物件内部点燃火星,从芯子向外慢慢烧化。只需要将他尸身内部点燃,而后埋入地下,不出六个时辰,便被烧的面目全非。哪怕日后被人发现,也只能看到土中一片黑渣。”
  ……怎么一个个都想着杀人灭口啊!这么个速度咱们是不是半个月就能把明心宗杀空了!
  羡泽抽动了一下嘴角:“……你听我的,先将他抬到床上去。我觉得他死不了。”
  江连星暗自心急,这人可是明心宗师兄,杀了他并不是小事!可师母并不惊惶,态度坚决,他也只好照做。
  她到这时候还在意洁净,将师兄鞋子蹬掉,推到床铺上,江连星看着那男人苍白着枕在她膝头,额头上淡蓝色青筋鼓起,好似灵丹内核已经被撕裂拉扯到了极致,挣扎在死线边缘。
  江连星正要开口,忽而听到院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哎!人呢?羡泽——我知道你今天上午没课!你把我头发眉毛剃了,就在这儿装死是吧!”
  是陆炽邑!
  江连星心中重重一跳,正要出门阻拦,羡泽却拽住了他衣袖:“江连星,你快躲起来。”
  第24章
  ……
  陆炽邑叫了半天也没人出来, 虽然昨天被说了半天“饿死不踹寡妇门”,但他还是没忍住打开了羡泽的院门,心里还想:我没踹, 是不是就不算。
  站在花园里左看右看, 她花园台阶上有各色瓷器、摆件,屋檐下挂有风铃干花,香风萦绕, 茶香淡淡, 门半合拢着只留下一条缝隙, 从窗子往里看不清楚。
  简单的弟子院落, 窗子却有种令汗毛直立的女人世界的幽深馨香。
  他又叫了一声“羡泽”, 只是这气声出来,一下子就虚了, 他感觉自己耳朵仿佛听到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 但又像是幻听。
  陆炽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只瞧着她的门洞便怕了, 浑身那股痒和热似乎又泛起来。
  怯钟霄还是因为打不过她,可怯这么个筑基期的弟子, 算是怎么回事?
  他已经分不清,昨日夜里听到的那些话, 是他“心魔”所说, 还是“羡泽”所说。
  他自己冲过来之前,也没想好是该指责她,还是向她道歉,只是头脑一热就想先见到她再说。
  他鼓起勇气大迈步上台阶:“羡泽!叫你呢,我都听见你在屋里了。”
  陆炽邑推开门,房间不大, 屏风遮住后头的卧房,他果不其然听到羡泽似乎在与谁低声说话,他扁扁嘴往里走了几步:“你还装什么不在屋——”
  陆炽邑忽然顿住了脚。
  他只瞧见床帐落下,纱帘内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两双鞋有些乱的摆在床下,一双是她的鸢纹绣花鞋,一双是很眼熟的云头软履……
  那、那是——
  紧接着,宽袖与手臂从床帐内滑落,那明心宗几十年前的旧衣款式,只会有一个人穿。
  陆炽邑再傻,此刻也明白了,头皮炸起来,一蹦三尺高:“好啊!钟以岫,昨日教我无事不登寡妇门!结果你自己跑来爬寡妇床了!”
  ……
  羡泽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几刻钟前,在岫师兄说“屋里有魔气”后,她确实慌了一瞬,但立刻又故作吃惊道:“魔气?难不成是我屋内有魔修来过?”
  钟以岫性情单纯,道:“你之前说过,那位友人似乎修炼时邪气入体,或是练过些魔道功法,可能身上就沾染了几分。他总是出入这里吧。”
  这么快就把话题往入魔上引,一点也不提山川志的事。
  他是为了山川志而来,还是为了江连星而来?
  羡泽垂眼将茶壶和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笑道:“师兄想要喝带些花蜜的茶吗?”
  钟以岫还以为自己用聊天化解了尴尬的气氛,轻快的点点头。
  羡泽端着茶杯走出房间,她只犹豫了一瞬,就刺破了手指,看着血珠滴入茶杯中。
  她早说要给他泡茶的时候,就想过这招。
  所以特意选的是红瓣蔺薇花茶,泡出的茶汤是粉红色,气味浓烈,血滴入也不显眼不易闻出。
  这师兄此行要真是为了江连星的事,却不抓刚刚出门的江连星,而是跟她进屋详谈,不会是认为她是江连星的生母,以为能拿她的命来要挟江连星?
  让她当人质,那不如她先下手为强。
  这血珠浓度远比昨天要猛烈,连具灵期的陆炽邑都能毒倒,这位师兄哪怕是元婴也差不多。
  真要是中途就被发现,她也可以说是自己不小心刺破了手指,只要不到最后一步,她就能掉眼泪装无辜给自己留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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