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诶,鸾君兄轮到你了。”
谢丰年酒晕上脸,把盏催促,“说自己最爱之花,配四六诗一首,别耍赖拖时,快些!”
胤奚垂下柔软的睫宇,恰谢澜安这时扬目看来。
他望着她的目光一笑,说:“昙花。”
嗬,昙花一现,谁会喜欢这种意头啊?不过谢丰年也不评判他人喜恶,嘟嘟囔囔的,醉倒在大兄臂上了。
“女郎。”胤奚在谢澜安面前蹲下,看着她也有些迷朦的眼睛,低声道,“今日算我逾越,我抱你回房吧。”
直到谢澜安被胤奚拦腰拢进怀里时也没分辨明白,他说的到底是“逾越”,还是“愉悦”?
“你真的喜欢昙花?”
谢澜安觉得天上星子转,眼皮不想睁开,困倦地问。
“原来女郎没醉。”
胤奚笑,脚下走得稳当。他抱着谢澜安走进主屋,对等候的束梦摇摇头,回身以脚尖将房门拨上。
当然喜欢。
昙花只有一现,正是在他们相遇之日,世间所有的昙花已在他眼中开尽了。那种猝不及防的美是命运的恩赐,一刹即是永恒。
“你当然希望我醉了,”谢澜安声音越来越小,“我醉了……你好做坏事。”
胤奚轻柔地将女子放在床榻上,探探她酒热的脸颊,回身拧来温热帕子帮她拭面。“今天不做坏事,我陪女郎好好睡一觉。”
家宴结束时月已西移,同一时间,甘棠苑的屋子里灯光零星。
谢晏冬沐浴出来,身着曳地素色襦衣,指尖淡淡抚上青崖的脸畔。
长相平凡无奇的男人睫毛轻动,从桌上的檀盒中取出一只鳔衣。
他低头认真地戴好,而后反手用布帕绑住眼睛,轻轻抱起四小姐,走向即便不看他也不可能会迷路的那张香榻。
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对谢府的每个人来说,如果能一觉到天明,都会是一个完美的冬节。
然而当梆鼓敲过四声,一名快马驿卒敲响谢府的大门。
门房、二庭、内院的石燎依次亮起,铁妞儿接信后匆匆在女君门外叩首:“女君,边关急信!”
半刻钟后,谢澜安屋里,谢策院里,百里归月的跨院,还有甘棠苑陆续点亮灯烛。
“哪儿?哪儿?”谢丰年酒也没醒透,睡也没睡透,凭着行伍本能从漆黑的屋里破门跑到当院,闭着眼睛往身上套甲衣,喊亲随备马,“哪打仗了?”
屋门吱呀一声开,谢澜安一边掖襟领一边迈出来。光线从她身后涌出,在那双剔亮的眼周衬出一层深影。
紧随跟出的胤奚禅衣宽荡,往她肩头披氅。谢澜安摆手拨开,吸进一口冰冷空气保持清醒,接过密信,利落地豁开封口。
只见上书:六镇军受困于碻磝,断缺粮草,冰雪大作。高世军派心腹向巨野泽求援。阮伏鲸带五千兵马应援。
第131章
谢澜安先确认盖在信尾的两方朱印。见一枚是青州刺史官印, 一枚是崔膺的私印,那字迹也是韩火寓的笔迹无疑,确定信件不伪。
如果她已入主宫闱, 今夜这封急报就会送进宫, 再由谢澜安在早朝上与内阁详议。不过谢澜安人在何处, 何处才是朝堂, 此刻离天亮也不剩一个时辰了, 上朝之前, 谢府的一干智囊先随谢澜安来到文杏馆,围拢沙盘前。
烛焰曳曳,地龙一烧,厅子里很快温暖起来。谢澜安将披到腰身的头发随手绾起,命允霜将军报誊抄一份,立即送到石头城叔父处。
再令玄白去召楚堂和贺宝姿,速来府上。
“此为转机啊……”
百里归月方才在冷风里受了冻,低嗽了几声,两颊浮起不正常的潮红。她哑着声音说:“之前六镇兵拒不合盟, 只因未到绝境,而今偏军入险, 兵少粮悬, 果然就遭不住了。对他们而言, 敌已定, 力已殆, 朋友是谁也该看分明了。”
谢策给使劲揉脸的弟弟要了碗醒酒汤,谢丰年眼前还有些发晃,捏着生疼的太阳穴说:“我看那信上……呕……”
谢策抚着少年的背,让他闭嘴先喝汤。
胤奚并指将沙盘中一面小旗推至济州碻磝城的位置, 接着话说:“那信上只言‘求援’,未道‘联盟’,崔刺史行事严谨,若是高世军有合作意愿,崔先生定会在军报上注明。”
他看向谢澜安,“军报上没有,要么是六镇兵想耍滑头,要么便是战况紧急,很多细则还来不及谈。”
谢澜安目光掠过那句“阮伏鲸带五千兵马援”,心知战况紧急是肯定的。
青州与金陵相隔千里,遇突发战事,崔膺有先行决策之权。先生和表兄都知晓她有意招揽六镇军,所以明知有几分风险,也会第一时间出兵。
这封军报至少是四五天以前发出的,军情有滞后,还不知此刻青州军是否已渡黄河,战况如何。
谢澜安沉沉吐了口气。
“现下那些鲜卑人是冻饿受伤的狼,一旦吃饱了,确实可能掉头而去。可我也不是冤大头,白白的出人出力。”
百里归月问:“那之前备留出来的粮饷……”
“运。”谢澜安掷地有声,“稍后我进宫召议,知会梦仙,就按之前拟定的运粮线,先将五万石输至青州,届时视前线情况交由崔先生调拨。”
“济粮归济粮,话得说在前头,吃我大玄粮,便是大玄将,那帮胡子若敢放下筷子骂娘,怎么吃进去的,我就有法子叫他们怎么吐出来!”
这话谢策信。
北尉能在黄河边上围剿叛兵,玄朝就不能吗?到那时六镇军才是真正的腹背受敌求告无门,只能往柔然逃奔了。
这位天性温敦复礼的谢大郎君时常觉得,他阿妹的报复手段,作为她的敌人,能不了解还是尽量不了解为好。
不过要将女君的宽威并济准确传达给异邦族类,还需要一位能言善辞的使者。
夤夜赶来的楚堂带进一身霜寒,听闻始末,当即请缨:“子构愿当这个运粮使,前往北地与镇兵交涉。”
百里归月却摇头,向谢澜安举荐自己的叔父百里荻。
“家叔、咳……家叔便在青州崔刺史帐下谋事,近水楼台,又熟军务,对鲜卑人的习性战术研究更是家学,女君不妨考虑任用家叔。至于楚郎君,这半年来在太学中的清名愈发凸显,留在金陵,对女君更有益处。”
楚堂怕她咳得急,没与她抢话,自荐之心却毫不动摇。
谢澜安想了想,“广固还有韩火寓,他的口舌机锋我知道,你们师兄弟里单出一人足矣了。至于是派韩诵和还是百里先生去谈,回书给崔刺史决定吧。”
许久没说话的胤奚,眼里忽掠过一抹极为浓郁又深晦敛藏的不舍,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抉择。终于,他后退一步,向谢澜安抱拳。
“女郎,凤翚营请战!”
谢澜安转头看向他。
“世兄转战死生之地,女郎必是担心。”
胤奚迎着她的眼笑了一笑,“况且,传六镇叛走之徒五万,哪怕在围剿中有所折损,有了兵援粮草,蓄力拿下济州也不是问题。胤奚愿北上与阮将军合兵,为君再下一城。”
檐外挂着的竹骨灯笼轻轻摇晃,忽便晃下一片飘转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