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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口齿清晰了,他才匀出空回头问:“敲伸冤鼓,以民告官,总要有个名目,他嘴里不干净了?”
  二人都没将这小小插曲太当回事,王氏失势,已经翻不起大风浪了。只不过是昔日高高在上的显贵,突然掉落泥潭,再怎么能隐忍,也无法咽下心中的不平。王道真半世公卿,未必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螳臂一击,说不定已存了必死之心。
  胤奚想,敢对女郎不敬,死也要割了他舌头。
  回话的长史在外堂间,说王道真列出了家主十条罪状,其中有一条,拿谢澜安力行科举说事,指责她根本不是为国取士,而是早早地为自己培养党羽。
  “……还拿出胤郎君考中状元的文章,说当初规则是不避君讳,这文章通篇却不见女君的姓名、表字等字样,是有意避讳。这便是女君早有不臣之心的证据之一。”
  胤奚动作微微一顿。
  谢澜安原本当笑话听,闻此,透过铜镜望向避开眼色的胤奚,忽然福至心灵。
  她挥退长史去传令,对束梦道:“去,到胤郎君房间,把他从前的策论习作取过来。”
  胤奚张了张嘴,发现没有阻拦的理由,只好又闭上,继续为她簪发。
  神情明显的心不在焉起来。
  几步路的功夫,束梦很快从隔壁取来了胤郎君的一匣子旧作。胤奚有分门别类整理书架的习惯,很好找。
  文章送到谢澜安手上,她看了眼镜子,低头一张张翻看起来。
  屋内一时只有沙沙纸声。
  胤奚从前的习作,她都看过,每一张上面还有她用朱笔圈点的痕迹。然而就算算无遗策的谢澜安,也不曾留意到,胤奚在作文时避用她的名讳。
  如果说一篇状元文还是凑巧,那她手里这厚厚一沓纸上,近十万字里,无一澜、安、含、灵。
  一副精巧的偏梳髻梳成,胤奚松开她的发梢,无声往后退。
  “胤衰奴。”谢澜安叫住他,盯着镜子里的影儿。
  “嗯?”胤奚目不斜视,退到小几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咬着杯沿把鼻尖埋进去,装傻。
  谢澜安从前就知道他有些无关紧要的小执拗,比如,永远只穿她的旧衣,比如,私闺里无论怎样胡闹,他坚持不肯叫她一声“姐姐”,又比如,他口中从不唤她的名字,仿佛那几个字是神箴,不能亵玩于齿间。
  明明更不敬的事都做过……
  此刻谢澜安明白了,胤奚心中早已视她为君,才会在她还未显露峥嵘时,便开始于笔端避讳。
  纸上无一字澜安含灵,心上无不是澜安含灵。
  他奉行的那么理所当然,若不是她今天想到查他的文章,想必胤奚一辈子也不会提起这件“小事”。
  谢澜安摇头一笑,不知是笑无情冷情的人怎么就教出了一个多情深情,还是笑这郎君的一身心眼都长在她身上了。
  扬着他的旧作在绣凳上拧过身,谢澜安看着胤奚,神气地促狭:“从没听你叫过我名字,叫一声来,我听听。”
  就知道躲不过。
  很无奈似的,胤奚叼着盏沿抬起上眼线,又风流又坏:“谢含灵,我好爱你。”
  第128章
  谢澜安对王道真拘而不杀, 游街示众。在她跟前说的上话的大臣,心知王道真的犯律给了女君敲打朝堂上下最好用的铁柄,
  从委婉地求情, 到不敢再求情。与谢晏冬和离的王家七郎, 为了救大兄长跪在宫门外, 直到磕头磕昏过去, 也未获见女君一面。
  次日晌午, 王老夫人进宫求见谢澜安。
  议事阁里新置了一口卷缸大小的斗形鎏银冰鉴, 在暑日里散发着丝丝清凉。谢澜安坐在书案后,右手边堆放着近尺高的公文,眼不离折子,道声传见。
  候在殿门外的王老夫人,只听内侍通传一声,进去,见阁门处守卫森严,宫娥敛气,搴衣入内, 便见谢澜安端坐方席上,朝服挺括, 蟒绣煊辉。
  这样的法度, 比之真正的君王, 已是样样都不差了。
  老妇人心中长叹一声, 垂首伏拜。
  “老身拜见谢相。昨日吾家恶儿失心狂言, 中伤命官,非议政事,老身来向丞相请罪。”
  “老夫人年事已高,免礼吧。”谢澜安说着, 人却不动,待宫娥将王老夫人扶起,才撂笔看向她,目询来意。
  其实双方心里都如明镜,王老夫人这是来赎人的。
  想赎人,就要拿出诚意。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乱的王老夫人,经历了丈夫辞世,儿子收监,家族落败种种波折,依旧不损她身上出自士族的那种雍和与骄傲。她向谢澜安呈上携来的两只木匣,开门见山道:
  “这一只匣里,乃乌衣巷祖宅以及王家在金陵的五处田庄地契,另一匣里,是王家名下两间质库的钥匙,今愿奉与国库。”
  打从谢澜安登上凤阙那日开始,王老夫人便知王谢之间必定要有个了结。这半年来,她一直训诫族人低调行事,明哲保身,却不料到头来犯蠢的是自己儿子,在谢澜安如日方中的节骨眼顶风作案,不顾家族死活。
  谢澜安鞫人后不下狱,反而游街示众,她在等什么,王老夫人心知肚明。
  棋差一着,就只能愿赌服输。
  谢澜安眼风掠过两只匣子,端起菊花饮子呷了一口,“用这些买儿子一条命,好大手笔。”
  “不,”王老夫人冷声道,“老身买的是王氏一族余下人的命。”
  “哦?”谢澜安放下茶盏,有些意外,“老夫人竟不是来为令郎求情的?”
  王老夫人神情悲涩,道真被拉到大市上,如冠猴任人围观,纵使他还能被放回家,依这孩儿的心气,断是无颜苟活了。
  这个儿子保不住,她却还有其它儿女、孙子、孙女。子孙都是债,她这个风烛残年之人一时半刻闭不上眼,便只能卖了脸面,为家族最后谋一程。
  “谢相剔透玲珑,老身就直言了。俗语说‘自恨枝无叶,莫怨太阳偏’,吾夫失算,吾子失足,皆是计不如人,怪不得谁。王氏族人只愿余生做个平安普通的老百姓,还请谢相高抬贵手。”
  “老夫人是明白人,人不犯我,我向来不会犯人。”谢澜安道,“话说到这份上了,好,看在舍姑母曾称您一声婆母的份上,我卖老夫人这个颜面。王道真死罪可免,不过三日拘押还是要小惩大诫的。”
  王老夫人猝然抬眼,对上谢澜安言笑晏晏的目光。
  ——这女子分明已经算准,道真受此折辱,已不能活!
  这就是这位女君的手段,既把好处拿了,规矩立了,又能显示她宽仁大度的胸襟,手上不沾一滴血,而得罪她的人,也必死无疑。
  王老夫人转瞬低头掩住眼底的郁愤交织,咬牙拜谢:“老身多谢丞相宽宏大量。”
  谢澜安注视着这位壮士断腕,能舍能忍的老夫人,忽对她生出一丝敬佩来。
  家有这样一宝,琅琊王氏,也未必从此就消声匿迹了。
  待王老夫人告退,谢澜安即命人将两只匣子送到何羡那里。
  这笔资财蔚为可观,不充国库,也不入她的私账——之前谢澜安正愁拿什么和六镇叛兵谈合作,王道真这一通鼓,给她解了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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