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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胤奚只听这四个字,心就像闷了张湿油皮,铺天盖地的窒痛与自责瞬间涌出。
  该陪着她走上那座孤高的凤阙之人,是他才对。他应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为她在马前挡血挡污,挡住最亲之人对她的诛心,令她的前路只有风光不见风雨。
  他为何不能分身两顾,一个在外替她杀敌,一个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
  “是我的错,今后我哪也不去了。”胤奚亲吻谢澜安的发心,伤口疼得他眼眶发红,直到此时才生出他万一回不来的后怕。
  谢澜安身边倘若没了胤衰奴,当然还是风华绝代的谢澜安。可她很可能从此孤心薄性,成为无所谓开怀也无所谓孤独的铁血帝王。
  那他就是罪该万死。
  谢含灵怎么可以不快乐。
  “我回来了,你别做孤家寡人。”
  谢澜安头次与人坦诚,正觉得滋味古怪,仿佛一道愈合中的伤口泛着细痒,说不清是踏实还是不踏实,没想到反应这样大的是胤奚。
  她诧异地抬头,对他眼睛观察片刻,迟疑地问:“又要哭呀?”
  有这样一位在外杀伐狠决,在家却动不动撒娇红眼睛的少爷闹她,谢澜安想做孤家寡人,恐怕也有些难。
  胤奚瞥睫掩住那无端让人伤心的联想,矜矜地说了声“疼”,真安心将自己当成娇小姐了。糜肉粥做好送过来,胤奚就柔弱不能自理地瞧着谢澜安,意思是:我自己喝不了。
  谢澜安知道他打的小九九,念他坐起不便,一只手确实拿不稳碗匙,便起身端来瓷碗。
  她侧坐在榻边,衣袖垂堆在软褥间,露出素雪般的皓腕,动作有些生疏舀粥喂他。
  胤奚美滋滋受用两口,目光落在那张芙蓉清减的雪靥上,心中忽道该死,怎可让她伺候自己?又反了悔,抬臂托住她手腕:“女郎也去用些。我自己吃……不然叫个小厮来就是。”
  瓷勺在碗沿碰出“珰”地一声,谢澜安给了他一个消停点的眼神。
  “不是谁都有资格进我屋的。”
  除了前世为老师侍奉汤药,这是谢澜安第一次喂人喝粥。她方才掐喉令胤奚呛咳牵动伤口,已觉后悔,只是谢含灵平生从不言此二字,所以面上也不见什么温柔旖旎,只是小心吹温,徐徐就口,免得胤奚吃呛。
  胤奚却已恍如坠入了蓬莱仙境,又一勺吹温的粥送到嘴边,他咽下去,浑身舒坦坦热烘烘,连身上剧痛也如荡然无存,不去理会了。
  谢澜安忽然道:“姓胤的,你脑子里要是敢想,你以命搏杀换得今夕这一刻也是值得,我就把你扔出去。”
  姓胤的目光微动,不敢想不敢想,老老实实吃粥。
  受伤的人食不能过饱,胤奚吃完,又催了谢澜安一回,谢澜安方草草吃了些。撤膳不多时,厨下给胤郎君煎的药也好了。
  束梦捧着托盘端进来,没听见女君用她伺候,又目不斜视地出去。
  胤奚不像谢澜安怕苦喜甜却掩藏喜恶,许是从前吃的苦太多,他一口气闷了那碗苦汤药,表情变也没变。
  夜阑风静,吃饱喝足,暖香在卧,人就要思些旁的东西了。
  胤奚歪头瞧那红烛烧得心长焰短,转脸向负手望着床榻,显然也意识到同一件事的谢澜安问:“怎么办呀,医士叮嘱我不能走动,今晚,怎么睡呢?”
  一边说着,他一边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空余的半张榻。
  第121章
  鸠占鹊巢的人很嚣张。
  谢澜安有法子治他, 道:“我找人用软辇抬你回东屋。”
  胤奚躲避视线望着帐子顶,好像那里有朵花,“突然觉得四肢无力, 好困, 好想睡。”
  谢澜安嘴角不自觉轻弯, “那我去侧厦睡。”
  胤奚严肃地打断她:“女郎体分尊贵, 怎能不爱惜自身, 侧室是给家主住的吗?这床榻么, 宽得很,女郎平日睡觉旷不旷?不如你上来,试试看今晚还会不会做梦?”
  男人胡说一气后,平摊一只手,无辜地叫她看:“你瞧,我现下什么也做不了……”
  昔日被谢澜安判为“男手如绵,一世好命”的手掌,如今已有了握枪磨出的薄茧,显露出筋骨强劲的棱角。
  可是轻轻勾一勾, 依然比猫爪还软地搔在人的心坎上。
  谢澜安不怕胤奚敢做什么,就是怕他像这么着得意忘形, 与她同榻不免动手动脚, 不利养伤。
  此前, 她与胤奚两人无论胡闹到多晚, 都不曾同床共枕过, 都是各自回屋安置的。
  但一想到今日他再晚回来一步,她都决心要去找他了,谢澜安心里的那点原则又消散了。
  不像在迁就他,反似想放纵一回忍不住靠近他体温的自己。
  “说好了, ”谢澜安眸中有明月,“我过去,你不许动。”
  胤奚笑了,似捕完食的野兽回到巢穴泄出慵懒的惬意,气音低酥:“我抱不了你,你来抱我。”
  谢澜安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疑似在说某人不要脸皮。她没召侍婢进来,自去熄掉多余灯盏,又从纱橱中取出一只枕头。
  玉雪色的襕裾擦过放下的帘帐,纱缕飘动如雾,模糊了两具身体间的楚河汉界。
  谢澜安弯身将那只棉丝枕搁在胤奚枕头的外侧,没发觉某人被子下的足尖晃了晃,像极一只得意狐狸在翘尾巴。
  胤奚偏过来的目光灼灼。
  谢澜安不是扭捏女子,面不改色地在他注视下脱了外衣,又褪去短靴,只余一件月白单衣在身上,躺上榻。
  胤奚只觉帐子里更香了。
  女子脑子里却走着神,勾织出不合时宜的画面,是以前有几回胤奚为她脱衣——与其说脱,不如说剥,剥掉后猴急地用手指和唇齿在她皮肤上留下痕迹。那烘出来的热气,氤氲濡热,让她第一次知道男人的体温原来可以这么烫。
  此时,胳膊外隔着一层衣布传来的体温,和从前那熟悉的热度一般无二。
  谢澜安为了让自己显得光明磊落,往榻边上挪了挪,在昏沉浮动着药气的帐子里问:“表兄如何?”
  “过来,要掉下去了。”胤奚一开始就破戒,右手指头走小人来到女子柔软的手心,又越过手臂,勾住那一抹兰柳腰,往自己身边拨了拨。再拿起她的手摆在自己肩上,做出谢澜安依偎着他的姿势,才道,“表兄和姓褚的过招都是碰硬碰,暗伤也不少,幸未伤在要害。”
  他顿了顿,眉眼静在夜色里,“没有他,我回不来。”
  “表兄让我给女郎带句话,‘我在青州听表妹之命,金陵有不敬者,我持斩马刀还。’”
  谢澜安沉默一阵,心中感激表兄,赞他勇武。
  胤奚也不嫌脖子酸,保持着平卧却侧头看她的姿势,问:“皇帝如何?”
  “还能如何,居紫宸宫‘养病’而已。”谢澜安侧过身对着胤奚的脸,能看见他眼里闪着星星的碎光。
  这样临睡前与人脸对脸说小话的光景,谢澜安很陌生,她儿时没有被母亲拍抚哄睡过,也没有机会与姊妹同床共眠过,不想原来是这样的,一种分享着心事的安谧在静昧的空间滋生,伴随眼皮发沉的踏实。
  宫破的那个黎明,皇帝被她逼到无路,激生出跳台殉国的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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