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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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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戈的锵鸣撕裂天地,冲近皇帝的耳朵里,金枝上的烛光像鬼影在帷帐间摇曳。
  “……皇伯父呢?”
  “禀陛下,骁骑卫已攻入端门,未见援军!”御林军披着被刀划裂的带血铠甲,奔入紫宸宫报。
  陈勍沉默。
  过去这么多天,会稽王未动,其他藩王也无动作,除非这些皇亲都不约而同背叛了陈氏,否则便是消息走漏了,他们未收到诏书。
  他的求援被谢澜安截下了。
  陈勍眼里的最后一点光熄灭。“还能撑多久?”
  那名军士犹豫了一下,蓦地以军礼跪地:“为陛下效死。”
  没有胜算,只剩死战。被陈勍接到偏殿的皇儿仿佛预感到与生母离别,命运未卜,声嘶力竭地啼哭不停,彧良在墀座旁跟着抹眼泪。
  下午的时候,永宁宫来人说绾纪娘娘不好了,没过多久,宫外的禁军就打进来,一切仿佛都在预示着,大玄天子已经走到穷途末路。
  彧良抽抽噎噎地跪下:“陛下,不如就照太后娘娘的意思,您向谢大人……”
  “朕召平北侯那日,御前是谁当值?”陈勍突然问了这么无关痛痒的一句。
  彧良一噎,现下已是四面楚歌,生死眉睫,再追究这细枝末节又有什么意义?
  但他自陈勍出世以来便在旁殷殷服侍,从未违逆过主子,故仔细想了想:“那日是奴才和小韦子在跟前伺候的,还有,还有便是楚侍郎。”
  楚清鸢。陈勍想了起来,这人有一副好口才和一身傲骨,那日他还杖责了他一顿。
  须臾之间,陈勍被莫大的荒唐击中,他啼笑皆非地扯动嘴角:“他还在宫里吗?”
  “陛下,臣在。”回答陈勍的,是另一道自偏厦传出的清沉嗓音。
  一道清癯的身影转过飘转的帷帐,稳行在墁砖地上,至墀下掀衣而跪。
  自从宫门封锁,禁行出入,楚清鸢便同皇帝一道被困在了这深宫。
  陈勍投下深重的目光,恨恨望着他这位“好臣子”。
  从局势紧张以后,连郗歆都被他兄长拦在家中,避不入宫,平日那些拍着胸脯表忠的臣子,更是无一人出头发声。亏得陈勍先前见楚清鸢毅然伴驾,还感念他忠勇,后悔自己对他杖责过于严厉,没想到他还是看走了眼。
  “是你,给谢澜安通风报信。”
  禁军冲进云龙门,肖浪已经杀红了眼,对负隅顽抗的御林军高喊“弃械不杀!”那声音传到楚清鸢耳中,他平静地颔首:“臣是为陛下的万民着想,不愿见军阀乱国,生灵涂炭。”
  “你——好一个大义凛然,铁骨铮铮!竟还敢认!”
  陈勍将手中冷透的暖炉飞掷向楚清鸢的头,继而将腰带上玉佩、腕上串珠,一股脑砸出去。
  “朕千防万防,防过了郗二,防过了宫人,独没想过叛朕的是你!这便是朕千挑万选怀珠藏玉的君子啊!你说,你是何时与谢澜安里应外合?楚清鸢,楚潜心,你今日在此看朕了局,明朝便等着做谢氏新朝的新臣了,是不是!”
  彧良见陛下双眼赤红,扯得衣乱襟散,状若癫狂,膝行过去抱住他腿。“陛下,您息怒,您别这样……”
  “谢中丞,并不识臣为何人。”
  楚清鸢想着前世,谢澜安在雨中冷眼逼视他的那个目光,微微凹陷的眼窝消沉寂灭。“是臣扪心自问,不能眼看社稷走向衰微不复之地。事到如今,请陛下以天下太平为念,禅让,以止动荡。”
  “至于罪臣,为避嫌,愿起誓此生不再入仕,自证并无与外臣勾结。”
  陈勍仰天大笑:“哈哈哈,禅让?禅让!你们这些读书人都被孟子读坏了脑子,什么‘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我告诉你,君就是君!君王重于天下!楚潜心,你不过仗着朕无法再拿你如何,才敢在此卖弄你那虚伪的大义。朕……”
  陈勍踢开彧良,踉跄着下阶,揪起楚清鸢的朝袍束领,眼神有点疯:“朕,便给你一条路,让你永永远远地,哈哈,避嫌。”
  楚清鸢眼皮轻跳,忽有种不详预感。
  他下意识要站起来,陈勍叫了声“彧良”,彧良会意地扑上前将楚清鸢按住,又厉声呼唤几个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合力压制住楚清鸢。
  这些小太监敌不得外敌,却自有内宫手段。楚清鸢奋力地挣扎,却不知被谁一拳猛捣在小腹上。
  他屡经伤病的身体软了下去,四肢随即被绑缚,又被布团塞紧了口。
  “呜呜……”楚清鸢被人在地面拖行,他扭动着,青筋暴起的额头不住撞动地面,瞠视陈勍。
  彧良含着泪冲小太监摆摆手,在宫倾的前一刻,荒唐地满足主子最后一道指令,示意小子们从角门出去,从太监走的老虎洞把人拖去净事房。
  转过头,陈勍神经质地似哭似笑,嘴唇翕动:“至少朕此刻,仍是皇帝。”
  至少这一刻,他还掌握着生杀予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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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再进了!谢大人!”
  御林军节节败退,统领牟逵手中的枪杆使钝了,身边袍泽被剿杀至只剩千人不到,却仍顽强抵抗。他望着对面阵中央的那道雪色倩影喊:“修平十年,谢大人解庾氏逼宫之危,何等天人风姿,忠肝义胆!卑职一向敬重您,何以今日反学逆贼?一失足成千古恨,请勿执迷不——”
  一柄环首刀猛地照他颈侧攫来,牟逵甩动枪尖,搪住贺宝姿的刀,不及回防空门,被肖浪踢腿踹中侧腰。
  若非身边侍卫挺身挡上,肖浪跟着袭来的匕首便会洞穿牟逵的心脏。
  牟统领眼睁睁看那名为他挡刀的侍卫倒下去,瞳孔溅上了血。
  “你是个好儿郎。”谢澜安在马上说,身上的白衣被血染上了斑斑红梅。她声音沉静,“让开路,你的兄弟们便不用再死了。”
  牟逵仰天苦笑一声。当年他们面对靖国公的数千私甲,只有一百个人,尚且守卫着陛下不退半步。今日眼前纵有千军万马又如何,不过是死尽一兵一卒!
  陈勍站在紫宸宫前的高台上,望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凌乱的帝袍在风里翻飞。
  当时舅父叛国,是谢澜安救驾,今日她如法炮制,还有谁能救他?
  玉面凝霜的女郎若有所感,移目望去。
  二人隔着一段玄黄血路遥遥相对,谢澜安道:“蓉蓉如何?”
  为她牵马的池得宝猛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向高台上传达:“蓉蓉如何?”
  女子的吼声在殿阙间惊起回音,为优势一边倒的战场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悲凉之感。
  陈勍目不瞬睛,盯着那抹白,忽笑了笑,觉得这女子真像开在悬崖峭壁上的血荆花,在这狰狞恐怖的厮杀阵中,非但毫不违和,反而成为血腥中唯一纤尘不染的亮色。
  他在丹墀上动了动唇。
  彧良公公尖细的声音飘飘忽忽地传下来:“这些战士……因你而死……灵……何安……”
  谢澜安冷笑一声,没耐心探究陈勍的原话。反倒记起,她在北府大营祭奠北伐将士的亡魂时,褚豹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些男人好像觉得女人天生胆小,最怕被冤魂索命,死到临头,还欲将死人的阴鸷推在她身上,想让她日夜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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