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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路走到这一步,退是无法再退了, 端看“进”到何种地步。正逢皇子降世,谢家此时较为稳妥的选择,是舍弃辅佐这个不成熟的皇帝,转而扶立幼主,摄政南玄。
  父亲却说,陈氏江山后继有子反而难办。
  这个孩子所妨碍的,只能是……想要换立新朝之人。
  谢策一瞬肝胆俱张,长久以来盘踞在他心头的担忧,终如一道诡影浮出了水面。
  青年人沉眉思索少顷,忽向父亲郑重揖手:“阿父,谢氏心贯白日,岂能谋篡!此事要三思。”
  谢家大郎为人清脱温敦,骨子里还是信奉君臣礼乐秩序的。而今谢家调兵自保,可以说是被形势逼得不得已而为之,周公摄政,尚有可辩。可一旦谋朝,不止清名尽毁,还会被当成各路藩镇势力的活靶子,如何得以万全?
  “阿妹。”谢策袖挟清风,看向谢澜安,“及进士第者,皆有志忠纯之辈,也最落笔如刀。你当初为国取士,用的是忠君救国之名……一朝风云变,你如何拗得过读书人的悠悠之口?”
  他说着闭了闭眼。阿妹她一路搏出今日局面,肩负一身高望、一世清名啊,这一步迈出去——
  这一步迈出去,千古史笔,会怎样斫书她?
  谢澜安眉睫轻敛,似在深思。
  只不过她想的并非什么清名得失,而是胜算几何。
  阿鸾要杀陈勍,那是气头上的话。皇帝一死,纸里包不住火,各方藩王立刻会像嗜腥的隼蝇一样拥入京城,争夺皇位。无论谁坐龙庭,都会有人不服,继而便会发展成各路军阀再招兵纳寇,以壮实力,互相攻斗。
  到时诸州四分五裂,等待百姓的就是一场浩劫。
  所以与其弑君,不若挟天子以令诸侯。在京中归谢澜安调动的两万余禁军,她有信心能压制住其余禁军与御林卫。
  然眼下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是——
  楚堂适时道:“大司马还在金陵。”
  因谢逸夏在堂,除去百里娘子身弱入座,这一众小辈都是站着的。楚堂在沙盘旁踱了两步,从另一个角度考虑现今的局面:
  “禁军一动,褚啸崖闻信后必然也动。女郎手上的禁军兵力,能与京畿兵力持平;二爷在荆州的兵力可威慑京师,却不好大规模调动,否则御敌的西北线便会薄弱。倒是大司马屯聚在京口的兵甲,回调灵活,那可不是个动心忍性之辈,届时三方撞上……”楚堂转眸望向谢澜安,没有十分把握地低问,“鹿死谁手?”
  “你忘了,”百里归月一针见血地指出,“女君还有精锐营与部曲,还有钱塘阮氏与山越帅的支持。”
  楚堂摇摇头,他没有忘,只不过,“如此一来,三吴之地便也动荡了。”
  阮氏是谢娘子的母族,固然能举兵声援,然江南的其他士族,之前被谢澜安清田刮去一层皮的,不在少数,怎见得个个服她?
  倘若这些门户抱起团来抵抗,又是一层麻烦。
  到那时,谢娘子费了许多心血才落实的田政稳固,便功亏一篑。
  “那就杀。”
  一直没吭声的胤奚,从齿缝里咬出这三个字。
  男人浓长的鸦睫覆着与周身如出一辙的萧冷。
  皇帝是女郎的威胁,褚啸崖何尝不是。既怕褚啸崖阻挠女郎的登顶之路,那么,索性如皇帝所愿,趁褚啸崖在京,先取了他性命。
  “女郎将精锐营借我,我这便去围杀姓褚的。”
  “北府之众,皆当叛军处理。褚盘能接收多少收多少,余下的,我为女郎守城北,绝不令一卒踏入金陵。”
  凭什么女郎过往的功绩,在此时都成为她要顾全的大局来为难她?她一心想要边关少死人,金陵少动荡,谋算着上战伐谋,兵不血刃,可皇帝在干什么?
  这些原本都是一国之君的责任,既然坐江山的不在乎,那他胤衰奴便为谢含灵以血开道!
  谢策见胤奚满脸挂着杀机,哪里还是那个微言大义的文状元,急得皱眉:“如此一来,我朝与北朝内乱,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说尉迟太后的这份大礼,回得真绝。谢澜安听着你一言我一嘴的争辩,合紧了扇骨。
  尉迟太后是女人,这是个厉害女人,她在隔着疆界线与南朝第一权臣的几次交锋中,敏锐地找出了谢澜安的死穴,也正是在这两个字上面。
  谢澜安怜惜女人,她从未掩藏这一点。
  北尉不知她死而复生的根脚,却阴差阳错押对了注。谢澜安可以玩世,可以不羁,但她此生唯一执念,便是不想见生民白骨成堆,不忍见女子再受糟践。
  形势急转直下到如今,就是因初时那一句“公主和亲”,在她和皇帝之间埋下了分道扬镳的祸根。
  谢澜安当时不是没察觉——如果她能更圆融一点,念头转辙一改,哪怕只是假意答应皇帝和谈,就能破掉这一局。
  但谢澜安,就是哪怕粉身碎骨了一回,也抹不去与世为敌的骄傲。她敛锋谋划了九十九步,却不愿意因“顾全大局”的理由,将无辜女子摆上赌桌,屈从这最后一步。
  这是她的缺点吗?百里归月不这样觉得。
  如果天衣无缝的谢澜安身上,连这一丝破格争天的人气儿都没了,她凭什么拿命为女君谋划?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谢澜安,包括在荆州统帅做主的谢逸夏,都等待着她的决定。
  谢澜安一夜未眠的眼睛里明光熠熠。
  对手以为,她会受缚于自己的原则吗?谢澜安的目光透过朝阳倾洒的北窗,远望着皇宫方向,又仿佛在看更北方,隔着一张棋盘,与稳坐枰局前的那位雍容老妇遥相对视。
  她唇边漫出一丝淡薄的笑,说:“那就斗一斗。”
  “请叔父速调一万亲骑入京,驻扎京城南北城门外,防范北府军异动。”
  她亲眼见识过叔父训练骑兵对撞,只要褚啸崖不敢把全副身家投入金陵,那这只隐藏起来的荆州骑队,足与同等数目的北府铁骑对抗。
  “精锐营交由戏小青统领,纪小辞为副将,配合骁骑营行事。召拨云堡部曲伏于石头城外,由胤奚调配,作奇兵待时而动。”
  谢澜安转眸看胤奚一眼,不轻不重,宛如解冻的春水轻易漫过了堤岸。
  她说:“戒躁勿怒。”
  胤奚迎着她眼里的粼粼光芒,心中的滔天之怒忽化作一川烟草,顺从地贴伏在地了。
  “没有女郎的命令,”他按捺着自己,“我不擅动。”
  “不,”谢澜安却道,“我给你见机应变之权。”
  今形势变幻莫测,如果事事都等着向她与二叔请示就太迟了。她需要适当放权,而这个弥上驭下的人选,必须有极其出色的定力与判断力。胤奚与贺宝姿、玄白允霜不同,他虽是她栽培起来的,却不是她的下属。
  他们二人,是心有灵犀的同袍。哪怕胤奚的刀再锋利无前,也会以她的考虑为先,她便是束得住他的宝鞘。
  胤奚一静之后,俯首称诺。
  不止如此,谢澜安又请谢逸夏立即向朝廷上书,要求接收丞相的任令文书。
  陈勍不是很想让二叔做丞相吗,而且还是宫宴上当着众臣的面亲口说的,想赖都赖不掉。叔父有了这个身份,控制中书省的诏令拟制,就是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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